但初开的情窦哪是他想绝就能绝的,他对于程悍的思念和内疚与日俱增,越是不想去想,就越想得厉害。
于是他再见到辛福有时,终于表达出要去道歉的意思。
辛福有乐呵呵地带着他去找人,路途谈话中又透露出一丝担忧,
他看到程悍皱起两道浓眉,就补充道:“我猜你也不能,反正你已经恶心了,还不如让你体会的更深刻些。” WWw.5Wx.ORG
他志得意满地以为自己能戳破辛福有自恋的伪装,谁知辛福有听到这话却立刻顿住了脚,四下里看了看,一副我知晓了什么闺中秘闻的模样,
“你还记得你爸出事儿的那天,程悍腰上的那个洞吗?”
“嗯,”关青冷漠道:“你说前一天群架,他被人捅了个对穿。”
他一脸你快来问我的模样,关青就给了个面子:“怎么着?”
辛福有压低声音,表情更加神秘,“我昨天瞧见那个小高丽跟宋昆他们在一块儿了!宋昆可是老汤手下的人,怎么就跟高丽人搞到一起了?怎么就那么巧,程叔前脚刚走,后脚程悍就让人捅了?”
关青脑袋不够转,辛福有话里话外透着别人想要程悍的命,这人还是程叔的拜把子兄弟,程悍的大爷,怎么想怎么不可能。
“你想多了吧?”
辛福有当下就急了,“我还跟你说一事儿,你听听就好,千万别告诉程悍!”
“你说。”
他咽了口吐沫,像探讨国家大事般紧张,“这事儿道上都在传,说程叔这回去韩国,其实是老汤下得一个套,那个什么叛徒,根本就不存在,就是打算调虎离山。这边儿程叔一走,老汤就动手□□。韩国那边儿......”辛福有艰难道:“程叔怕是回不来了。”
关青觉得这事儿越说越悬乎,根本不信:“你听谁说的?真要有这么大的事儿,能传得满城风雨吗?再说程叔又不是只老汤一个兄弟,就算老汤要□□,其他人就乐意?”
辛福有烦躁地抓抓头:“我就是一说,反正程悍被捅这事儿从头到尾就透着股诡异,你听听就好,千万别跟他说,万一是谣言,他那脾气估计听完就得着!”
俩人说完这一席话,各自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辛福有把关青带到一挺偏僻的小楼里,楼是新楼,但房子还是毛胚,靠墙就放着一张老式的铁床,床上的被子乱七八糟地堆着,厕所除了一蹲坑,就一个破的钢化水池。
“这房子是我爸单位分配的,还没来得及装修。我跟程悍每回来县里,有时晚上不回家就在这儿凑合一宿。我估计程悍可能又去他六叔那儿了,你在这儿等等,我去买点儿吃的。”
走到门口,他还不忘回头嘱咐:“千万别再刺激他,你跟他说个软话,别再惹他上火了!”
关青心想我哪有那份量,嘴上应了。
他坐在床沿边,地上几张沾着油渍的姿态风骚的美女画报,估计是用来垫盒饭的。可一想到程悍曾对着这几张画报目不转睛地看,他心里就还是不舒服。
他本来就没想到该跟程悍怎么个道歉法,又被辛福有那番话一搅,心头更乱。
按照辛福有的说法,程悍被捅那事儿是挺诡异的。可他见过程悍跟他那些大爷在一起的场面,只要在街上碰到,程悍就会厚颜无耻地凑上去讨赏。
他那些大爷通常都跟逗小狗崽儿似的逗他说几句好话,胡噜胡噜他那几根毛,拍拍他的肩,然后就塞给他一堆零票儿。
那个什么老汤更大方,程悍那辆拉风的Honda摩托就是他送的,据说前几年他生不出孩子,见到程悍就儿子儿子地叫,那态度比程悍他亲爹还亲。
这样的人,真能干出有子嘴里的那些勾当吗?
想不好,他坐在床上望着楼下,这一望,就望出点儿风头。
两三个贼眉鼠眼的小混混,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大夏天穿着外套,衣服下鼓囊囊,看着是藏着家伙。他们抬头望楼上瞅,瞅不出个所以然,就散开在两边的楼道里。
关青知道这是要堵人,他怀疑堵得就是程悍,但又想这是在县里,寻仇能寻到这儿?
他惴惴不安地瞧了会儿,见有子拎着几盒菜回来上了楼,这边厢他刚上楼,那边路口又拐出两个鬼鬼祟祟的大混混,是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他们刚在楼下站定,就见方才藏到楼道里的小混混招招手,那俩青年也跟着藏起来。
四面八方,全给堵牢了。
关青把这发现跟刚进门的有子说了,辛福有当下就惊讶地往窗边走,又被关青拦住,俩人躲在死角里等了一下午,期间一个人出来撒尿,辛福有指着他就喊:
“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那天捅程悍的那个小高丽!完了完了!这肯定是来堵程悍的!我说什么来着,肯定是老汤搞的鬼!这他妈的!怎么办?咱得叫人,得通知程悍不能往这儿走,来了肯定得交待在这儿!”
他着急忙慌地就要往外走,关青尚且能冷静,拉住他冷声道:“你不能出去,你一出去他们会不会对你动手先不说,你要是去找程悍,不是就把他们一起带去了?一会儿我先出去,你往楼下扔瓶子砸我,就说程悍认识我真是瞎了眼,要找他来揍我。等我走了,看能不能带走几个,万一带不走,你就在家准备好。要是跟着我的人多,你再出去,想办法把人甩掉再去叫人。”
辛福有急道:“那你呢?”
“你把那些能叫来的人的电话号码和程悍可能去的地方告诉我,我去找他。”
辛福有把几个地方交代了,关青下楼,按照他们刚才商量的演了一通,果然就有两个人跟过来。
他在闹市区东转西转,确定把人甩掉了才去打电话,可真要打电话时他又觉得不对,万一让有子说中老汤要弄死程悍,那怎么才能确定哪些人可靠哪些不可靠?
他于是一通电话都没打,在路上捡了根木条揣到怀里就去找程悍了。
天色越来越黑,他一个地儿一个地儿的找过去却都找不见人影。
关青的心越跳越乱,直觉今晚要出大事儿。可他实在找不到程悍,只能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到有子家附近一公里的地方守株待兔,等见到程悍再拦下来。
他藏的地方是桥边,桥下一条百十米长的江,是松花江的分支,江水常年浑浊,遂唤名为“浑江”。
江水哗哗作响,头顶路灯昏照,关青眼见着桥上的车流越来越少,直至夜上三更,桥上再无行人和车流,心头的思绪如同那奔流的江水。
难不成程悍已经出事儿了?他不会堵错了地方,让程悍从另一条路去到楼下赴死了?难不成......
正徒自焦急,猛听得一阵摩托车引擎的轰隆声从桥那头传来,那声音像拖着一串破易拉罐般极其刺耳嘈杂,可不正是程悍惯常骑的那辆摩托!
关青一下子就从桥下窜出来蹦到马路中央,打算堵个正着,他这边刚做好准备,那边桥下却是哐当一声,跟着又是铁皮擦地的刺响,引擎声突兀地戛然而止。
跟着他就听到程悍的一声怒吼,在数道冲天而陌生的喊杀声中率先穿透寂静的黑夜。
他掏出木条就冲了过去,结果血液瞬间就凉了,满眼都是泛着光的大刀和铁棍钢条,然后血液瞬间涌到头顶又热了——
程悍满头是血,在地上几个驴打滚,险中又险地躲过劈下的刀锋,迎面踹倒一个,那几把大刀立刻将那人的后背砍成烂肉,血珠子渐到半空,噗地染红了程悍的脸。
这他妈是下了死手!
“程悍!!!”
关青嘶声狂喊,抄起木条冲进人堆,照着迎面冲过来的人一棍子下去,木条应声折断,他都来不及再拣个厉害的家伙,举着那半截木条莽撞地挤倒攻势最猛的人群中央,对着正举刀要砍的一人后脑勺,发了疯地一顿削。
那人是被削倒了,可混乱中关青脚下不稳,又踩着那人的腿被绊倒,一个狗吃屎扑到了正预备爬起的程悍身上。
“我□□大爷!”
程悍红着眼看着就要劈下的片刀,搂着关青就势一滚,那片刀铛啷劈中柏油路面,直冒火星子。
好在地势是下坡,程悍搂着关青滚了好几番,终于抽空跳起,没等站稳后脑勺就被人削了一棍子。
他回身一脚踹过去,夺过铁棍连放两人,这才把铁棍扔给关青,从后腰里掏出他惯用的甩棍,啪地甩直攥在手里示威地掂量着,谨慎地盯着人群骂道:
“你他妈不会打架往上冲个屁!竟他妈拖老子后腿!”
关青浑身酸痛着爬起来,拎着程悍甩来的棍子,头一次被他骂的心服口服,也头一次感受到少年人原有的、不顾一切的狂劲于刺激。
他小心地凑到程悍身旁,俩人背靠着背肩贴着肩,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并肩作战。
“打架第一准则:保持距离,下盘要稳,千万别倒!”
程悍这边说着,那边挥起甩棍别开一记冷刀,一脚踹在那人胸口,果然给那人踹倒在地。
“打架第二准则:灵活机动,切莫站桩!”
这边话落,程悍一棍子削在一举着钢管不知该动还是该不动的小子的天灵盖。只见那小子木呆呆地握着钢管,两秒之后一股血从发际线流出,还瞪着眼睛就扑通倒地不起了。
程悍把甩棍甩的一阵破风的响声,他锋利黝黑的眉眼间一片猩红,嘴角嚣张地扬起,攥着甩棍挨个儿人扫视了一遍,还顺带装逼地走了个圈圈,声音掷地有声四平八稳,竟当场教起学来:
“打架第三准则:抽冷子,眼要利,手要快,更要狠!”
他说完还看着一个举刀的半大青年问:“记住了吗?”
那青年傻不愣登左右看了看,这才骂道:“记你麻痹!”
程悍呲牙一笑,一口白牙在血染猩红的唇间森森然,他两步起跳跃到半空,弹跳力惊人,半空中准确地踹到一人脑侧,凌空落下时还能一棍子抽倒一个。
体能加武力值简直开了外挂!
那帮混子震慑于他盖世绝伦的打架能力下,一时间四下张望都不敢出手,程悍棍尖一指:
“一帮废物!下一个谁上?”
那群人蠢蠢欲动,关青心道不好,果然下一秒这帮人乱成一锅粥,棍棒齐挥,毫无章法兜头一顿乱劈乱砍。
关青一边举着棍子挡,一边挨着揍,急道:“现在怎么办?”
只听程悍气沉丹田一声吼:“跑!”
于是俩人屁滚尿流,卯足劲儿撒丫子狂奔,屁股后还跟着一帮人狂奔。
跑到桥上,关青迎着风喊:“前面有埋伏,怎么办?”
程悍迎着风回:“跳江!”
于是一帮人气喘吁吁地在桥边停下,双方都尽力竭,动作虽比之前慢了,可一个个咬紧牙关,出手却比之前更狠了。
关青只觉得手臂都打麻了,见程悍光说不做,就骂:“你他妈倒是跳啊!”
程悍背靠栏杆踹开一人,也骂:“我他妈不会游泳!”
话虽这么说,人却已经坐上了栏杆,还没等他准备好,关青手臂一撑,翻身跃到栏杆外,一把揪住他:
“给老子跳!”
那身体失控的几秒钟,伴随着程悍的一声“我操”,扑通消失在滚滚浑浊的江水里。
关青沉默,半饷说到:“我那时不是故意说那些话,我就是太气了,不想让你去,所以才说的那么难听。你还生气吗?”
“有什么好气的,你也没说错,”程悍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叼在嘴里,自嘲说:“我就是喜欢那些胸大屁股大的中年妇女,从来就是,除了一个饶也,你看我哪回找的不都是年纪比我大的。以前还想不通为什么,经你那么一说,保不齐还真是恋母情结。”
关青不会抽烟,只猜到这烟是应该要往肚里咽,再从鼻孔里出。于是他在烟雾中咳得惊天动地,等这口气喘上来,又觉大脑一阵恍惚,有点儿晕。
“青儿,你是不知道最近发生的鸟事儿,程叔走了一个多月还没回来,别看程悍脸上不在乎,他心里急着呢!而且你再想想,程悍面儿上跟他爸一样呼朋唤友的,实际真正的哥们儿也不过就咱们俩,你还一个劲儿刺激他!你说他心里得多憋屈!”
关青不以为然,“那那些人呢?那些他随便一招手,就冒出来说要跟他上刀山下火海的小混混,不算他哥们儿吗?”
他叼着烟的嘴角扯了个寒气四溢的弧度,嘎嗒一声点着烟,长吸一口吐出,瞥到关青那双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嗤笑:
“别用你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儿盯着我,继续。”
“没错,就是那晚。那晚程叔刚走没两天,我们在程悍家,有个小弟来敲门说老汤让人堵在歌厅里,找程悍去救人。后来我们就去了,但你知道镇上打群架一般都是棍棒,谁想到那晚有人动了刀子。群架打到最后六叔来救场,眼瞅着就结束了,结果程悍冷不丁让人捅了一刀。这么长的军刺,”
辛福有连说带比划,表情夸张:“得亏程悍躲得快,要是再慢一点儿,当下就能把肠子捅出来!那小弟连刀都不拔,捅完就跑,压根儿看不见脸。可我当时站得远,分明瞧见那人是高丽铺子的一个小弟。你知道高丽人从来不掺合咱们的事儿,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后来老头儿出事儿,我就把这茬儿忘了。可你猜怎么着?”
他竭力想在晕眩中看清程悍的模样,等看到程悍一脸“你无药可救”的神情后,他伏在桌上笑了,笑容里有那么点儿破釜沉舟的惨味。
“你问我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做你兄弟,那你呢?在听我说了这么多我意淫你的长篇大论后,你还能像以前那样拿我当兄弟吗?”
他当然知道程悍不容易,更清楚自己说错了话。可每次想起程悍他都克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冲动,他决定要跟程悍绝交,因为程悍,他成了一个变态。
九八年的那个夏天,他们所有人的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那场两败俱伤的对殴过后,关青好长时间没再见过程悍,来送温暖的人变成了辛福有。辛福有每次来说的无外乎是‘你不该那么说程悍,悍子不容易啊’云云。
程悍听到关青说起他那时的誓愿,心想这人多半是个受虐狂,嘴上却终于把关青当年噎他的话噎回去:
“你都被揍吐血了还能想着那回事儿,咱俩到底谁缺爱?”
关青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见程悍夹着烟的那只手搭在桌沿上,突然横生邪念,把那支烟从程悍手中抽出,叼到了自己唇间,那既满足又纠结的表情横亘在那么一张清隽的脸上,活脱脱一变了态的脑残青年。
程悍:“……你还真是色胆包天啊!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我,这会儿不担心我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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