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绮偷偷吐了吐舌头，不紧不慢地跟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信客，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孙母礼了佛，她便一眨眼溜走了。人多还是有好处的。
迦叶寺前庭是信客礼佛的主要场所，后庭人就要少很多。越往后走人就越少，她欢快的穿行在青树翠蔓间，感受着来之不易的短暂的，自由。这风从哪里来？它是否穿过林海，越过戈壁，是否带着雪山的微凉和大海的咸腥？这光从哪里来？它是否穿过星空，透过白云，是否带来尘埃的问候？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传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有感而发，孙思绮背起了《逍遥游》。
孙思绮也气哼哼的，这也不可以那也不能做，她偏要掀开帘子！
他的声调很奇怪，声音说不上好听。“你可是夷族人？” ＷＷw．5Ｗx.ＯRG
“······正是。”男子略略有些尴尬。他诚心前来礼佛，却因身份特殊不受待见，这才跑来后庭散步以排遣内心的压抑。
“跟我们大荀人长一个样嘛！我叫孙思绮。能情不自禁朗诵《逍遥游》，想必是性情中人，一点都不得罪。”海夷抢劫西奎一事她是知道的。不过一个向往自由的人，一定不会坏到那里去。
“是的，尤其喜爱梦蝶那篇。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梦境与真实，活着与死亡。醒是一种境界，梦有是另一种境界。”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虚无，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
不知不觉间，二人竟然同游后庭，湖光山色，天清云淡。路过一个雨亭，二人前去歇脚。八角亭子的八根立柱上被文人墨客刻上了即兴而做的诗句。
“梧桐疏广寒，清辉舞罗绮。”孙思绮看着其中一根柱子上的小诗，颇觉有意境，忍不住读出来。
“寂寞羁旅客，遥望远重山。”昶一清在另一根柱子上找到它的下联。
这首诗韵脚做的并不好，但孙思绮忍不住又念了一遍。清辉舞罗绮？莫名地脸红了。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就此别过。”孙思绮看着天色，心中懊恼，怎么把时间给忘了？
“我送姑娘一程吧？”昶一清意犹未尽，好久没有遇到志同道合之人了。
“不了······我是说······好吧，一起下山。”
下山时寺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孙思绮小心肝扑扑直跳，回去怕是要被家法伺候了！山下停着一顶明晃晃的轿子，也不知母亲等了她多久。
“就送到这里吧，我娘亲就在下面。”
告别了昶一清，孙思绮慢吞吞地下山。她好虚呀，母亲虽然会为了她的闺誉把事情瞒下去，但一顿家法是免不了了。
“你还有脸回来？一个姑娘家······”孙母看见她，教训了一通。果然是这样。
被罚跪在祠堂抄女训时，她脑海里全是那句“清辉舞罗绮”，一清和思绮······
“大清早的不许胡说，你大哥他好好的！不过也该去一趟迦叶寺了，檀儿，去把我抄的那几卷佛经拿上。”身为闺中妇人，她们能做的也只有这样。
“我也抄了些，一并带上吧。”她迫不及待想跟出去散散气！
听到这话孙母扳正孙思绮的身子迫使她看着自己，“千万不要小瞧了苏家！家族为你安排这场亲事，自然不会害了你！你只管过了十八风光大嫁过去，其余的都不要操心！”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呼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一道别扭的男声接在她的声音后面。
孙思绮转过头来，就看到一个穿着怪异服饰的男子。肩膀处的衣服像是被刀整齐的砍断却没有掉下来，头上戴着黑色的立帽。“在下昶一清，方才听姑娘吟诵《逍遥游》，情不自禁地竟接了过去。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孙思绮成天闷在后宅里，无聊得都快发霉了！刺绣、音律、棋艺、绘画、书法什么的她真的不喜欢，但被逼着学了很多。最可恨的是女规女戒。为什么她不能像大哥一样一袭白衣，悬壶济世呢？
坐在软轿上，孙思绮偷偷把轿帘掀开一个二指宽的缝隙，街上很冷清，很多店铺都关门大吉了，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兴致。孙母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去打孙思绮掀帘子的手。孙思绮吃痛，赌气瘪嘴不去看她，十五六岁，正是叛逆的年纪。
昶一清没想到她能抛开对夷族人的偏见，这几日来被排挤的忧郁瞬间不见。
“你喜欢读庄周？”
“那你且说说他苏家有何等了不得的身份，不然叫我如何信你！”
“苏家是整个大荀···差点着了你的道！你给我安安静静的坐着，不许耍花样！”孙母不再看孙思绮，闭目养神去了。
“你跟着我，不许到处瞎晃悠！檀儿，看紧她。”迦叶寺香火不断，这段时间人尤其多，孙母怕出乱子。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何时她才能逍遥于世间？
迦叶寺里到处都是善男信女，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祈祷永安无病无灾，风调雨顺。
“绮儿，快过来尝尝，新到的柑橘。“孙思绮来给母亲请安，孙母见了连忙招呼她过去，递给她几瓣剥好的柑橘。孙思绮放了一瓣在嘴里，细细品尝。可吃了几瓣后便没了兴致。
“娘亲，大哥整天都在外面替人看病，会不会···出事啊···我们去迦叶寺为大哥祈福吧？”
“绮儿，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要好好管教！你大哥二哥他们是男子，族里花了大量心血培养，我自然不用操心什么，可你不一样，你是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我再不好好教你规矩，日后如何在苏家立足？你如何能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
这话孙思绮听了不下百遍，听一次气一次！“苏家苏家，他苏家不过就是盐商，有点臭钱，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是世家小姐呢，怕了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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