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我领了回援临安任务,连夜召集李庭芝抽调给我的将领开会,孙虎臣、姜才这批在扬州的将军也许早由李庭芝打过招呼,配合得很,翌日便集结队伍待命。
再作出部署-----留牛富、王福、白大虎等人守安庆军和太平,朱溪率赵晋等人负责治理辖区,绝不许发动新的攻势。令胡应炎收缩各处战线,半月之内务必完成大军的集结,再分前、中、后三军------前军作前锋,由胡应炎领军,中军由我自带,后军则单独交给孙虎臣,他是朝庭大将,资历深厚,却不是我能怠慢的。便把他的旧部刘金、张刚等人归其属下。领一万士兵,负责阵尾防线,侧卫中军。
上述命令密发建康、太平、安庆军各处前线,同时下达全军作战原则:绕开元军占领的各大城镇,尽量避免与其接触,寻防守薄弱处突袭。如果必须夺得路线上的某钉子城镇,则不得恋战于一城一池的争夺,即使攻克城池也立即放弃,不可留兵驻守。如不能迅速攻克之,则只遣一部诱敌,大部迅速脱离接触,宁可绕道也不拘泥于一座城池的得失。要求全军将领务必坚决执行总的任务,即是:回援临安,中途不得过多停留。
夜更深了,江雾开始弥漫。桃花在淡薄地雾气中伫立着,露出冰冷的粉红。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更加灿烂,“张俊刚从真州回来,听说大都督有请公子一唔,立即领命前来。呵呵,经年未见,得知公子立下天大功劳,实心向往之,只想越早见到越好。” WWw.5Wx.ORG
便去见见日思夜想的姑娘吧,虽然她已记不住我了。多余的话也没有,叫过飞道人牵来顽主,就要往李府而去。
此时府邸中众人已返回前线集结军队,只有陈维维、苏墨等人还在府里。陈维维见飞道人陪我就要走了,忙叫住他,着急嚷道:“飞道长带上我,我也要去见见李伯伯。家父与他同殿为臣,原来相处得很是要好,到扬州自然该拜会他老人家。”说着却拿眼瞅瞅身旁站着、矮她半个头的萧歌,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在不经意间将嘴角上翘,露出稍许不屑表情。
陈维维见我和萧歌共乘一骑,两个身子前后相贴,其状极为亲蜜,又听我讽刺她,只气得身子抖动,恨声叫道:“徐子清等等,今天倒要说个明白,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让你如此欺负于我。”
“你是千金大小姐,哪敢欺负你,你不欺负别人已是千幸万幸了。”说着,拍拍着怀里的小萧歌:“平日里服侍我把你辛苦得紧了,今天陪我去见见闻名天下的英雄人物,趁机也散散心吧,再不用瞧别人脸色。”
萧歌被我拥坐马鞍,背部与我胸口紧紧相贴,紧张得身子僵强,小脸也一片通红。听我对她说话,哪敢回答,只轻轻在嘴里嗯了一声,然后又将头低下去,都不敢往前方看去。
张俊和飞道长刚才也看到陈维维对萧歌表现出的不屑,自是不愤她的作派,不安慰这两个怒火勃发的年青人,只在一旁微笑,仿佛并不奇怪徐子清会抱着萧歌上马。
陈维维终于知道我为什么生气,神情间便是一怔,显出一丝不可思义,问我:“为萧歌这丫头生我的气?当真可笑,你竟会为一个小小侍女责怪我。也不想想,你俩一走就只剩我和她在家,我可不屑与她聊天,真是无聊得很。再说这丫头有何身份拜见大名鼎鼎的李将军,自己呆在府里便是了,难不曾非要留下我陪着她这样一个下人?”这句话更将不屑表露无遗。
待她说完,萧歌在我怀里的僵硬身子挣扎了一下,垂着的头越发往下低去,几乎碰着了马鞍,一边用细微至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哥哥便放我下马,让维维小姐与你们同去李将军府吧,我守在家里自是不去了。”
说话声音到后来已带着哭音,我再也控制不住怒气,向站在不远处的陈维维大声喝斥:“你倒认为萧歌是下贱的侍儿,却不知我当她比自己妹妹还亲。陈维维你给我听好了,在徐子清面前没有谁高人一等之说。要觉得比萧歌高贵就一边高贵着去吧,我们不配与你同行。”
说罢看也不看她一眼,一提缰绳驰马向前奔去。没等跑得几步,身后就传来陈维维哭闹声,还夹杂恼怒的叫嚷:“好啊徐子清,为一个丫头来欺负我。你忘了我千里迢迢、甘冒风险来扬州看你了吗?徐子清你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
张俊、飞道长本来也为陈维维言语生着气,现在却看到这付局面,站在当场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尴尬得不得了。如今我渐渐行远了,两人思忖之下只得走向上前去,向兀自伤心痛哭陈维维作了个揖,问她要不要同去,要去的话就到马廊寻一匹马给她牵来。
陈维维从花团锦簇的彩衣里掏出一方手帕,狠狠擦着眼泪,赌气说道:“为什么不去,这不正合了徐子清那没良心的东西的意了。我偏要去。”抢过飞道长手里的马缰,翻身上马,朝李府方向寻了过去。
飞道长空自有了一身武艺,只能呆若木鸡般看着这性如烈火、直率如男儿的陈维维夺了他的马匹,却是拿她一点办法没有。怔了半刻才回醒过来,苦笑着与张俊对视一眼,自个儿再牵匹马套了马鞍,又叫苏墨,三人也往李府赶来。奔跑中还犹自想着,这两个欢喜冤家碰面就争吵,还真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碰头的话。
话说得长,只一时三刻的工夫,巍峨大都督府已出现在眼前。
高大朱红门高挂十六盏白纱灯笼,火烛明亮辉煌,将站立其下的七八个人拉出巨大的投影。人群正中竟是李元曦,穿了一身男装,越发显得亭亭玉立,见我终于来了,满眼都蕴了笑意。
待我滚身下马,拾级向她走来,这人儿随及将笑意隐去,只把俏脸装得从容,学文士般将双手一抬,弓身作揖,却是一付写意模样:“家父命我欢迎贵客,哪知公子却姗姗来迟,真是大驾难迎啊,可让元曦在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说着话,领了我往里走,回眸一笑,接着说道:“不知公子该拿什么来赔罪?”
她在前面巧笑倩兮,那回眸晶莹剔透,只觉心脏猛地一顿,几乎连呼吸都闭住了。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激荡心情,讪讪一笑,回礼道:“让小姐久等,子清知错。前几日小姐有礼赠我,也没回了,便今日一块儿还了它吧。”解下腰中那把饱饮人血的战刀递给元曦,“小姐不但是解语佳人,聪明能干比之我等愚蠢男儿也强胜许多,直是女中雄杰。便将宝刀赠英雄吧,万望收下。”
李元曦没想到我会将男儿随身携带的战刀送给一个娇滴滴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女,不由睁大了眼愕然看着我,显是吃了一惊。
见着她吃惊模样,我突然明白送这礼物的荒唐处,可手已支出去,如要收回来只有更显无礼的,一边暗自失笑,偷偷埋怨自己唐突佳人,一边强忍着即将脱口而出的笑声,解释道:“此刀跟随我与元军作战多时,平日里视它为珍宝。只望小姐勿嫌这礼物唐突”
她便笑笑,也不答话,顺手接过钢刀,领着我往庭院深处走去。
转过三重院落,又到那日赏雪的凉亭处,亭子里坐着李庭芝,正和另一个衣着朴实无华、头顶简单扎着髻结的高大汉子,作一堆闲聊着。见李元曦带我进来,呵呵起身相迎。李元曦将手中拿着的刀交给侍儿,寻个凳子坐到父亲身边,脸色变得淡然如常,不复见刚才的气愤。
那名高大汉子相貌堂堂,却又一脸的跳脱机敏,只遗憾眇了一目,微有些破相。此时问李庭芝:“祥甫兄,他便是屡屡挫败元军的徐子清?”得到肯定答复后,那人从茶榻上伸过手,按住我的肩膀,赞道:“一表人材,温文尔雅得象个书生,哪知却是常胜将军。”不待我谦虚两句,顾自说道:“你可知汪立信吗?前年与李祥甫同被贾似道贬职下放的倒霉之人。我便是他。”
竟是他?汪立信立朝为官刚直不阿,学问也是闻达天下,江南大地有谁会不知他的大名。
汪立信字诚甫,号紫源,安徽六安人。淳佑七年(1247)进士,曾为朝*过“新城图”,又奉诏文殿修撰、秘阁修撰,原是大名鼎鼎的文士。贾似道被逼不过领兵芜湖抗元时,因没有大将可用,便命汪立信为江淮招讨使,俾就建康府募兵,后率所部数千人驻高邮以援江上诸郡。今日怎的在李庭芝府邸见到他了?
我喜出望外之下,站起身便欲向汪立信行礼。被他按住,还一边说道:“子清一路鞍马劳顿,不用多礼了。”
待相互让过礼,李庭芝便为我介绍汪立信。刚才还豪爽逼人、兴致勃勃的汪立信却不再说话,只低头饮茶,仿佛李庭芝说着与他不相关的事情。
汪立信原来被贾似道贬官下野,后来当朝庭用得着他时,也无怨言,立即依照贾似道之命履新江淮招讨使之职。可是甫一募兵数千驻守高邮,却听得贾似道在芜湖大败,建康失陷,江汉守臣皆望风降遁。时局已然急转直下,心中便是极度绝望。他叹曰:“余生为宋鬼,吾今日犹得死于宋土地。”于是置酒召来宾佐与之诀别,复又留书与子,嘱以后事。然后失声痛哭三日,于夜半时分起步至院庭中,慷慨悲歌,准备扼喉而卒殉国,却被早早提防了的部将们阻止住。听到这里,我以目视之,那汪立信颈脖处果然有一道已变作紫色的印迹。不由心中怅然,汪立信为了赵家天下,居然忠贞刚烈到这等地步。
哪知刚刚起了汪立信也与文天祥一样愚忠大宋的想法,却听他开口说道:“祥甫说得都对,却只有一样差了。我汪紫源在两年前已为大宋殉国,死过一次的了。现今活着的汪紫源却对它已是失望之极,再不会为直把杭州作卞州、腐朽堕落、日薄西山的赵家王朝作任何牺牲。原想抛开一切回得妻儿身边混沌渡日了却残生,就只是不舍得身边的部下,和满目入眼的惶惶百姓。唉,说到此,想那些老百姓何罪之有,屡被元军掳掠砍杀。江北被占之地处处狼烟,我汉氏百姓无论白发垂髻,无不是奔逃哀号,纷纷沦为猪狗之辈,让蒙古仕族、西域胡人、色目人等圈养成了奴隶,其状悲惨莫名。圣人有云:‘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无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族类皆是蛮夷,比之我大汉族低了无数个等级,现在反倒被他们骑在了头上。紫源现在心头没了半点国恨之意,就这民族情仇放不下心。便留着有用之身,再为之奋斗,也不枉来世上走了一遭。”
李庭芝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出自他的口中。李元曦清澈的双眼里流光异彩,只是有趣地看着汪立信。我却在为之喝彩,汪立信说朝庭日薄西山这番话倒是与自己前几日所想不谋而合。第一眼看他的感觉就是机敏跳脱,不想果真如此。他的思想不拘一格,确实转变得快。不过却是从封建的愚忠之士变成了极端的民族主义者。
这是一个疏梅筛月影的良辰美时,坐在案几前仰首看着淡雅的夜景,我却在此时念叨:“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声音很轻,慢慢落入夜里,敲打地面,在树梢,在草丛中跳跃,打破了刚才还完整和谐的寂静。
浮生之若梦,历百代之过客竟无一时欢乐。
就这样边走边想,步履翻动,穿过几重门庭,眼前便现出精干强悍的张俊。
“子清公子安好。自那日一别后再未相见,没想到公子风采更胜往昔,真正玉树临风。”张俊站在天井里和身鞠躬,那张大把胡须的脸庞布满笑意,似乎心中有抑制不住的快乐,“万没想到公子指挥作战如神仙一般,声东击西巧夺建康、镇江,如今更打至安庆军。公子实属我朝万世不出的军神啊。”
除了短短的吟唱再无其他响动,空荡荡的后花园静默得近乎于惨淡。
在惨淡的安静里,我想着她却深深陷入了孤独。
偏巧萧歌正看着她,小姑娘自幼失怙,视若亲人的恩师、师兄姐相继惨死,惟一凭恃的便仅有子清大哥和萧吟,小小心灵却是受不得气的。这时见陈维维一付看之不起的模样,不由得有些难受,小脸儿便一红,极快地把头低了下去。低头瞬间,就见着她眼眶中泪光悄然闪动。
不由升起股愁气,把手中缰绳递还给飞道长,快步走到萧歌身边,拉着那双冰凉的小手,将她托上马鞍,而后自己翻身上马坐到身后。返回头对吃惊的陈维维冷冷说道:“你要见你的李伯伯便自己去吧,有萧歌在一侧怕是污了你的身份,我们就不同道了。”说罢便要纵马前去。
脑海里冒出李元曦礼貌客气的笑容,心中便是一痛------经八百年光阴的追寻,只等来相拒千里的陌生。
抬起头,天仍旧黑黑压压,泪又涌上眼眶,那股孤独猛然涌上心头,只觉生命都是冰冰凉凉,了无一线生机。对自己嘿嘿冷笑两声:上天真的很冷漠,它在尽情地作弄我。可我无法回避。甚至无法退却,来到这个世界尽是为了完成“永远”这个使命,即使得不到任何救赎,我仍旧得继续下去。
这是回到扬州的第三天,时间已进至德佑二年十月中旬。
苏墨的清亮声音穿过粉红蓦然进入房子,“公子,大都督府张俊求见。”
沉思被打破,我轻叹口气,在这暗香浮动的黑夜里站起身,理理衣衫,使劲挺直胸膛,大踏步走了出去。
窗外明月如镜,数朵白云在墨蓝色天空中飘荡,清风在世人都睡熟的时刻悄然摇打溪流、山涧、林木、山石,我的那丝悲愁,便藏在这不可语人的风中,默然在深夜里释放。
清风游过,一股暗香在身边若隐若现浮动,放眼望去,窗外是集金秋精华的满园海棠花,于光阴流淌之间,在刹那化作一片灿烂,神思恍惚里便成了璀璨的永恒。
外面的风吹得有些寂寥,月光在微风中将大地投射出巨大的银白色,空气中弥漫着海棠花香味。游目望去,近窗处有一只银白的蚂蚁顺着枝茎慢慢往上爬,充满香气的风儿刮过,桃花颤抖,那只蚂蚁颤抖,我也在轻轻地颤抖。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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