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想了一想说道：“极善隐忍，除非有心篡逆，权臣未敢稍加不敬，百姓甚是拥戴，有国母贤后之资。” ＷＷw．5Ｗx.ＯRG
颜氏点了点额角：“茜香及于今日，她便不曾有过试图恢复的举动么？”
“我等抵达茜香之后，女主有意暗接东印度会首，贾雨村严斥‘藩邦无交’，又请颜舅舅发了牒文给东印度公司，这才平息了一场事端。”贾蔷补充道，“如今茜香国涌起一股逆流，要‘借于洋力以制青’，怕是有的官司打的。”
颜氏微微笑道：“都是亲戚，本该相互照应，也不值什么。”
颜氏低头不语，过了良久才道：“你同他加以交际，再传出话去，只要女主避位，我不再圈购茜香田亩，鸦片停止售卖，商人、渔民的出海金亦可蠲免。”
贾蔷略感吃惊：“您想扶立王储上位？”
“嗯。”颜氏叹了口气，“不破不立，没有更快捷的法子。”
贾蔷侃侃而谈：“对今下的茜香而言，您说的三个条件都是雪中送炭的仁政，如果以女主退位作为交换，想当然会变成新君的功绩，这对翌日的废立之举是很不利的。”
“不错！”颜氏深以为然，“明日你随我登船，咱们要深思熟虑，好生计议其中的关要之处。”
百姓们的消息略有滞后，听说齐鲁商团的大头目抵达茜香，第二天晨起自发组团，都到王宫门前示威抗议，可惜被堵截的正主儿赶早便教贾蔷接出宫，现今正在颜折的指挥船上召集有关人士召开方桌会议。
之所以命名为“方桌会议”，概因参加的当事人刚好有四个：颜氏、金时、颜折、贾蔷。
对于金时的出现，颜折贾蔷都觉意外，既见颜氏神色如常，颜折自忖表弟是教姐姐拿住了七寸；贾蔷揣测婶娘与王子达成了不为人知的交易。总之是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都想在颜氏跟前拿出耀目的谋略教她刮目相看。
紧密布置好服尚方略，颜氏刻意嘱咐弟弟：“洋彻，琉球的事儿照咱们商量的那一套办，你毕竟是朝廷的南洋参将，行止当有分寸，金昊不比皇舅，他接手的是一个太平盛世，不必因为顾虑江山不稳仿效皇父无为治国，自可将那十二分的聪明用于驭下制衡之道，一旦让他有所察觉，将你提前调离南洋水师，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颜折郑重答应：“姐姐放心。”
“蔷儿，宁国府被抄，我还是不能给你官职，先耐住性子给贾化做两年学生，等到何法章调离茜香——”颜氏叹息一声，“洋彻有官甲，你有我的私财，便宜行事即可，想来不消许久，我们有再会茜香的时机。”
颜折怔了怔：“京城距此万里之遥，好容易漂洋过海的来一趟，您这就要回去吗？”
颜氏微斜唇角：“原来觉得有好多事该办，现在不急了，咱们来日方长。”
对头用过早膳，又有何法章与尚梭罗亲来问安，同时报禀百姓围宫的消息，颜氏丢了帕子起身：“很好，我去会一会他们。”
何法章有心阻拦：“殿下，庶民愚昧，万一莽撞惊驾，臣等万死难赎罪愆。”
颜氏横眉冷笑：“表哥，疖子不挤脓不出，我要怕他们就不会来了。”
被统治阶层的一个共性是他们皆为缺少血腥的忍耐者，高高在上的齐鲁公主吃准了这一点，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成千上万的百姓面前。
“Tianchao上邦、泱泱大国”八个字不是青廷统治者自封的荣耀，义愤填膺的商人与百姓真正见到“传说中的妖女”时，大抵还要顾及她那坤殿女主的身份，何况又有贾化搬来的女主保驾，喧闹的场面突然变得沉寂下来。
“给我搬把椅子来！”颜氏倒撇右手，“你们退下，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怎么能把国家的根基阻拦在刀枪之后呢？”
不设防的齐鲁公主拉回了一点儿印象分，人群仍有骚动：“还我们的土地、还我们的商铺。”
卫若兰和贾蔷很有默契的握住剑柄：他们的目标极为明确，一旦场面失控，抑或出现不长眼的刺客，尚梭尼与尚梭罗姐弟首当其冲便要处于身首异处的险境。
“还你们的土地、还你们的商铺？”颜氏似笑非笑，“成啊，多少钱卖的你们拿多少钱往回买，我乐意卖个人情给茜香父老。”
人群中有个不甚有力地声音叫喊道：“我们的财富都被你用鸦片欺诈去了。”
“欺诈？”颜氏指住尚梭尼君臣，“你们的国主领相都在这里，可问一问茜香国有没有禁卖鸦片的律法？当然了，虽是你买我卖你情我愿，到今日为止，我的商铺是不许再行售卖的。”
领头的商人无言以对：对于这一点，他们自己的父母官似乎更加值得诟病。
“大青是茜香母邦，我又是大青国母，怎么会将自己的百姓置于水深火热的境地呢？”“自己的”三个字绝对是发自肺腑，“既然到了这里，咱们不妨说几句深挖肺腑的衷肠话，中间的是非曲直交予你们公断，派我一个‘不’字，我在茜香的田产地铺一文钱不要，有一件算一件，悉数分送给你们，自今往后，我颜曌不会再踏足茜香一步，这也算是对你们的交代了。”
在场众人无不震动，女主颤巍巍站了起来，握着拳头半天没有说话。
“你们的国主并非平稳继统，早年往大青求助，是我的丈夫郑国公贾瑚救了他们姐弟，一路护送到京城，又在我的齐鲁公主府下榻，我这个做主人的自诩没有任何怠慢。”颜氏坐直身子，“王储殿下，我的话可有半分偏差？”
尚梭罗毫无压力的再次致谢：“多蒙千岁关照，陪臣感怀不尽。”
“我不图你们感怀，但也赚不得你们恩将仇报罢？”颜氏紧抓住扶手，“郑国公是我的丈夫，也是朝廷重臣，现今的太上皇让他襄助你们的女主匡扶茜香国本，我没有半个阻拦的字罢？结果落了个什么下场，你们的女主登上君位，第一件事就是要留下郑国公做她的王夫，我还有五个没成年的孩子久候父亲呢，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么？在大青朝的地界，我颜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从皇太后到天子东宫，哪个不给我三分薄面，你们说一说，我能平白受她的欺负么？”
茜香国有母系社会的根基，在继承权上分长幼不论男女，这番话是很容易引起舆论共鸣的，纵然不想，自家女王并不能脱去“恩将仇报”的嫌疑，示威的人群重归寂静，愈发显的颜氏出声铿锵有力：“我个妇道人家，没有谁愿意开罪一国君主伸张委屈，家丑不可外扬，总算夫婿恋巢回家，这样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罢了！问问你们女主又做了什么，她从我的汤沐邑找了个和我儿子一般模样的养子——就是你们的王子贾芪，送到京城假托与郑国公私养，离间我们的夫妻情分，我在一怒之下搬离榻所，为此几乎把四个孩子的性命搭进去，一忍几乎丢了丈夫，二忍差点儿害死骨血，再教我往后忍，天底下还能找到埋骨的地界么？我不忍了，你们女主有气节，大可依仗举国之力真刀明枪的与我交锋，她又做了什么？引着你们信服，我是无理取闹的魔女毒妇！理不辩不明，在你们的都城，当着面问她，究竟是我荼毒她的子民还是她要戕害我的儿女？”
不管是不是避重就轻，也不管在报复的过程中酝酿出怎样的长远谋划，颜氏的话字字发省，利刃般切割着茜香女主的体面，整道王街鸦雀无声，看着目蕴珠光的“妖女”都没了多余话说。
“未料？”颜氏笑吟吟地看过去，“我与贾瑚是太宗皇帝亲自指婚，记得茜香老王是送了贺亲礼的，莫非你们都不知情么？”
薄恒无言以对，他也不能说出“没料到的是你会这样难缠”的话。
何贾二人齐声答应，茜香君臣皆候懿旨，尚梭罗亲去导行不在话下。
颜氏又问：“茜香王储尚梭罗是怎样的人品？”
贾蔷八字概括：“智虑深沉，很有城府。”
“我今来此就是要与你们做个了断！”颜氏敛收笑容，“现下不说，你们还觉得自己委屈，不怕闪了舌头，我是亲要交代来的，教我满意的，大可从长计议，不能让我舒服，我拖着你们一个封国不舒服，咱们可着劲儿的耗，谁赢谁输且往后看。”
“陪臣不敢！”两班文武面面相觑：这齐鲁公主也算是坦诚相见的真女人了。
贾蔷提醒她：“婶娘，想要立威，决计不能假手于人。贾化、我、舅舅，只可为辅不可做主，您需三思而行。”
“果然进益了。”颜氏含笑点头，“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此番回京，我要上表皇太后与太上皇后，正式册封皇贵妃为中宫皇后。”打发走茜香王储，颜氏抬眼看了下何法章，“皇贵妃的诚意我领受了，总不能永远像今日这样尴尬，表哥是未来的正经国舅，更要做些功绩出来，好教陛下拾级而下方为正途。”
何法章赶忙谢恩：“全仗殿下提点维护。”
“很好。”颜氏示意侄子入座，“你觉得茜香女主如何？”
晚间回了下处，何法章再四权衡，终究把那陈奏藩情的奏折付于一炬，心中犹然感慨无限：家国难两全，倘为茜香一隅生灵拂拒齐鲁公主美意，教其迁怒皇贵妃甚至动摇东宫储位——身为何家长子，做一个孤直忠臣的代价可就太大了。
提到副使贾雨村，老熟人贾蔷对他颇有看法：“婶娘，早先贾化常走东府，我也没瞧出他有这些心机手段，今至茜香半年有余，忠良忌怕、奸佞谀信；文人赞他学问、商贾爱其通达；女主只恨跋扈，百姓唯怨刑苛，是个极端两面的中流人物。”
齐鲁公主在朝觐礼上当场发难，茜香文武终于知道了国势萧条的根源所在：是的，大女人也是女人，眼前这位明显是一个不能容忍其他女人染指夫婿的妒妇。
首相薄恒持笏出班：“我主本为美意，未料触犯千岁凤威，陪臣辅国无谏，诚为死罪。”
尚梭罗心思一动，出班向颜氏秉奏：“殿下水程劳顿，请与内殿稍行安歇。”
颜氏点了下头：“副使先行交接，正使随从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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