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未必。我记得有好几部小说改编的影片也都是逻辑混乱、狗屁不通。” ＷＷw．5Ｗx.ＯRG
姜祖光列举了几部电影，最后一部正是由叶仁昱的推理小说改编的，只是制作方推出影片时改了名字。
“当然，我说的都是些三流小说，自然不包括老师的作品。哈哈哈——”姜祖光肆无忌惮地笑起来，虽然他们坐在最靠里的角落，依然有几名客人听到笑声后，转头看着他俩。
“影视？哼！”姜祖光扭过头，看着叶仁昱，“几年前上映的《神探狄仁杰》算是火了一把，可惜除了看老刘耍帅，推理的成分太少，撑死只能算悬疑片。至于续作《神都龙王》里头，狄仁杰就是个有特异功能的超级英雄嘛，剧情和推理更没半毛钱关系。”
“也不是什么高见，只能算读者感受吧。”姜祖光清清嗓子，“很多推理小说开头布置了不少谜题和诡计，脑洞蛮大。可越到后头，作者越编不下去，末尾只能写点鬼怪灵异事件或特异功能，擦擦屁股了事，贼坑爹。”
“有些小说的确存在这种问题。”
“所以大多数作家学乖了，干脆不写谜题和诡计，自吹是啥‘社会派’，有人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社会悬疑派’的创始人，听说最近又冒出个社会本格派，全他妈的狗屁不通。”
“当然不是，但现实的案件里，凶手几乎不会使用什么手法和诡计，即便有，在现代高科技的刑侦技术下，也难以骗过警察。”
“不，不。其实很多案件里真的有匪夷所思的作案手法，有的真他妈绝了，曾经把警察玩得跟傻冒似的。只不过考虑到社会安全，警方不敢对外公布罢了。——老师还记得马加爵的案子吧，他杀人后曾经上网搜查了大量信息，后来都用在对警方的反侦察上。”姜祖光凑近叶仁昱，眨了眨眼，“假如案件里高明的谋杀手法和诡计也公之于众的话，您想，不得有一大票模仿犯？”
“你指的是高智商犯罪？”
“没错。”
叶仁昱笑了。
“不信？老师对‘4·16’特大凶杀案还有印象吧？”
叶仁昱点点头，那是二十多年前的案子——凶手绑架了多名人质，每天杀死一名被害人。虽然警方最终破获该案，可仅仅解救了剩余几名人质，考虑到案件会对社会产生极其恶劣的影响，警方严格控制了几乎所有的传播渠道，只向外界披露案情的少量细节。叶仁昱曾想以这宗案件为底本进行创作，动用过不少人脉资源搜集案件的信息。
“那宗案件位列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特大凶杀案之一，凶手的手段确实残忍，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要是老师知道这起案件的真相，就不会这么说了。要我说，它排进国内高智商犯罪前五名，准没跑儿。”
“你知道案件的全部细节？”叶仁昱不觉握紧拳头，目光也从对方的额头移开，投向那对眯缝着的眼睛。当年自己四处搜集案件资讯，总是止步于案情的若干关键点，显然警方有意封锁了不少信息。
“当年负责这起案件的，正是我父亲。”
“哦——”叶仁昱打量着姜祖光的五官，记得当时带队查案的警察叫姜骥成，他的相貌自己还有印象，可实在没法将面前这猥琐的男人与他联系在一起。
“这也是我来找老师的原因。”姜祖光从怀里掏出一只银白色的ZIPPO打火机，在其它口袋摸索一番后，瞅着叶仁昱，“老师您可有——”说着比了个点烟的手势。
叶仁昱从口袋摸出一盒软包中华搁到桌上。姜祖光抽出一根点燃后，抿嘴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几乎全喷在叶仁昱脸上。
姜祖光叼着烟，拉开身旁棕色公文包的拉链，抽出一沓纸扔在桌上。
“这是老头子当年调查‘4·16’凶案记录的资料，看完不得不服气，凶手够他妈牛逼，竟能设计出如此巧妙的诡计。”
A4大小的纸张约莫两百多页，只用订书机简单地装订在一起，看样子有不少年头了，泛黄的纸上是一行用蓝色钢笔书写的大字——
杀人游戏之极限推理。
笔画间隐隐透着一股遒劲的力道。
“这是……”
“案件侦破过程写成的小说，老头子是骨灰级的推理迷——不过您放心，里头的记述可不是瞎扯淡。”
“这就是你在电话里说的素材？”
“没错，老师可以改写后以自己的名义发表。我敢打包票，绝对能将国内现有的推理小说全都比下去。”
也包括我的小说喽，叶仁昱心想，这家伙怎么总是口无遮拦的。
“姜先生为何不自己发表？”
“哈哈——算啦，一来我吃不了这碗饭，二来嘛，新人很难混进这个圈子，那些出版社的编辑才不肯浪费时间去看一个无名之辈的小说。老师这样的知名作家就不同了，可劲帮着出书作宣传，还不时送上诸如‘中国的柯南道尔’这样的雅号，尽量与一些国外的知名推理作家扯上关系。”
叶仁昱嘴角抽动了几下，姜祖光所说的那种称号，自己刚出道那会儿也有一个，当时自己并不愿意接受，可出版社的人说，这对于造势非常有用。
“没有阅读过的话，不清楚这小说是否具备改编的价值？”
“没关系，老师可以带回去慢慢看，觉得OK了，我们再来谈交易细节。”
“你要多少？”叶仁昱不想等到自己表现出兴趣时，再让对方报价。
“50万。”
“现在图书市场并不景气。”
“如果是畅销书，随后就会有影视改编，我相信这本小说值这个价。”
“你不怕我看完直接撇开你去发表？”
“像这样的小说有好几部，里头的诡计一部比一部精彩，如果老师违反了我们之间的约定，那就看不到后面的小说了。”
“你对小说里的诡计相当自信？”
“没错，说真的，有些诡计保不齐老师也破解不了。”
叶仁昱感到一股气血直贯入头顶，脑袋瞬间涨得发疼。
“小说稿留你这儿，我先告辞了。”姜祖光起身朝咖啡厅门口走去。
叶仁昱紧紧盯着姜祖光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伸手想取出香烟，手指一碰到烟盒却停住，突然将烟盒揉成一团，扫到地上。
他的目光停在那部书手稿。
封面的左下角是一行细小的字——
密室杀人+时间诡计，难度7星半。
耳畔似乎又响起姜祖光的声音：
有些诡计保不齐老师也破解不了。
他翻开那泛黄的封面……
“国内也许根本没有真正的推理作品。”
姜祖光说这句话时，眼睛望着窗台，跷在左腿上的另一条腿抖个不停，浅灰色西裤上的方格子晃得叶仁昱眼花。
那双滴溜直转的小眼睛更令人有说不出的厌恶。
叶仁昱皱了下眉头，突然很想朝那张油腻腻的脸庞挥上一拳。
“那些作品有什么问题，我想听听姜先生的高见。”
现在还有人穿这种裤子？！
他极力克制住脸上即将浮现的厌恶表情，目光飞快地在对方身上游移。
“社会派和本格派是沿用日本推理小说的分类方法，前者是大势所趋，后者因为过于追求离奇的诡计和情节，反而脱离现实，缺乏真实性。”
“到位。”姜祖光朝叶仁昱竖起大拇指，“推理小说应该反映社会现实，但谜题和诡计并不会影响小说的真实性。要是没有这些，和一般的小说有啥分别——涉及谋杀的小说都算推理吗？”
盯着额头吧。叶仁昱想起之前读过的一本关于演讲的书，里面介绍了一个直面观众而不感到紧张的小窍门——盯着观众的额头，据说这样能够减少直视眼睛所产生的压迫感。
叶仁昱将目光停留在姜祖光的前额，重新在沙发椅上坐好，说道：“姜先生的观点不免有失偏颇，近十年来国内推理类的作品——无论影视抑或书籍，都有长足进步。”
“《神探狄仁杰》是直接用剧本拍摄的，如果是畅销小说改编的影片，起码在剧情上不会存在太大疏漏。”
叶仁昱说：“第二部的剧情确实差强人意。”
“老师您太客气了，要我说，那就是一垃圾片，看那玩意儿还不如看新闻联播。”姜祖光又摇了摇头，“想想都替老狄不值，这么狗血的剧情怎么配得上‘神探’二字？”
多年以后，专家们一致认为，叶仁昱后来精神失常，和那七宗诡异的案件不无关系。
告诉他这些案件的人是姜祖光，那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
只需找到一处不那么让人讨厌的地方就行了。
但无论是擦得锃亮的棕色皮鞋、缠绕在手腕上的劳力士，还是颜色红得瘆人的领带、抹了过多发蜡的头发，都让叶仁昱有一股想吐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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