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元瑞就这样忽而愤慨、忽而怨尤、忽而猜疑、忽而意淫……哪里还有心思作文其实他就是专心作文也写不出什么佳作来现在心思一团乱麻作文更是一塌糊涂到了午后未时末大多数生员都交卷了蒋元瑞连四书题都还没作完——
“再有两刻时就要收卷了诸位抓紧誊清。”张教授叩着桌案提醒道。
蒋元瑞心知本经题是来不及作了只有把这四书题作完当即开始誊清这篇八股文还差个大结胡乱写了几句。
蒋元瑞愤恨已极咬牙切齿又待发作吴春泽忙道:“蒋兄先答题先答题张先生过来了。
张教授冷笑道:“这么说你是不服教官管教了?好十月间学政大人会按临本府纠察学风到时你可向学政大人控诉我。” WWw.5Wx.ORG
蒋元瑞磕头道:“学生岂敢学生岂敢哪。”
张教授头也不抬道:“站到一边不要妨碍我阅卷。”
蒋元瑞羞得满脸通红一张黄胖大脸好似祭孔时煮熟的猪头心里把张呆鹅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张教授将在场的四十九位府学生员的月考成绩分为三等第一等十二人、第二等二十八人、第三等八人还有一人未评等那就是蒋元瑞蒋元瑞未能完成这次月考的两篇作文——
诸生听张教授念考在一等的十二人名单那个新来的曾渔赫然有名诸生交头接耳不少人认为张教授是有意包庇初来乍到就考了一等张教授决然徇私——
张教授道:“考在一等的十二位生员的二十四篇文章会张贴在堂外照壁上供诸生揣摩学习这十二名生员各奖励铅山竹纸一刀、宝钞十锭考在二等的生员还要勤学苦读争取下次月考考一等——考在三等的八人站出来。”
八位生员站了起来张教授训丨斥了他们一顿最后轮到蒋元瑞了张教授请俞训丨导将蒋元瑞的那篇“事前定则不困”念给众人听这篇八股文写得颠三倒四简直是狗屁不通张教授瞪着蒋元瑞道:“似这等歪劣文字也敢说是我广信府学生员岂不让人耻笑你这生员是怎么考来的?”
蒋元瑞羞恼道:“张先生学生今日意有所屈自然无心作文这须怨不得学生张先生问学生是怎么考取生员的学生当然是寒窗苦读通过院试进学的不比某些钻营奉迎之徒院试落榜却摇身一变穿上了生员巾服学生对此怪现象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张教授示意俞训丨导朗诵曾渔的那篇“事前定则不困”俞训丨导找出那份卷子朗声念道:“豫之为道即事一征也。夫豫之裨于天下国家者岂止一事哉而不困已如此矣。且事至而无所为者非其人才不足也由于人不重其事事不习其人忽然而就之而皆欲有其济则于人有苟且肆应之心于事有徇名塞实之患……”
“蒋元瑞仔细看看你所谓百思不得其解的曾生是如何作文的。”张教授插话道:“曾生此文围绕一个‘事字铸意精深才情英发再看看你写的都是些什么文字”示意俞训丨导把曾渔的这篇八股文念完。
俞训丨导又念道:“……此非前定所致耶夫惟内在定见则异同之辞不得而淆其指中有定力则纷糅之条不得而异其操。知之素明行之素熟此豫之所以能立也诚不即在其中哉。”
俞训丨导念毕张教授对诸生道:“曾渔是学政大人拔擢的遗才这样的文章他当之无愧——蒋元瑞你有何话说?”
蒋元瑞心里清楚论八股文他和曾渔没得比但他还是搞不明白曾渔怎么就是学政大人拔取的遗才了一头雾水啊但这个时候也不敢再多说垂首无语。
张教授道:“蒋元瑞自四月进学以来学业荒废不思进取接连两次月考考在末等今日更是未能完篇似这般顽劣不服管教的生员本教官将提请学政大人予以革除功名——好了本月月考结束都回去吧平日在家也要每日读书作文不得懈怠。”
诸生向教官行个礼都各自散了只有蒋元瑞待在明伦堂上不走见张教授步出堂外他赶紧追上去陪笑道:“张先生那曾渔的确殴打了学生是以学生见之则怒实无意冒犯先生万望先生不要怪罪学生明日有薄礼送上。”
蒋元瑞虽然不大相信张教授会提请学政革除他生员功名仅仅是几次考在差等而已又不是作奸犯科何至于就要革除功名料想是这张呆鹅想索贿张呆鹅可恶啊又打又骂又恐吓——
“你还敢当堂行贿教官”
张教授梗着瘦长脖颈怒视蒋元瑞一脸的浩然正气:“来人把蒋元瑞叉到府衙去问罪。”
蒋元瑞吓了一跳赶紧求饶不敢多说灰溜溜出了儒学大门心里无比苦闷不明白今日怎么就这么倒霉在府学街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张教授最后那句话突然冒上心头——“果然是靠舞弊进学的败类”这话什么意思是随口一说还是他当初五十两银子舞弊之事泄露了风声?
这样一想蒋元瑞背心有点凉嗖嗖的转念又安慰自己广信府院试已经过去三个月他进学早已成定局不会再有反复现在就是要巴结好这个张呆鹅别看张呆鹅正气凛然的样子若真如此廉洁以前也不会收他送去的永丰土产了也许是这张呆鹅贪得无厌土产看不上眼看来还得送银子
想明白了这件事蒋元瑞心下轻松了许多现在得搞明白曾渔小子怎么就突然成了生员了上次在安民门外让这小子逃脱两个多月没见踪影据谢子丹说曾渔也没回石田曾渔与其兄嫂闹翻了看来是逃亡他乡了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又回来了还成了府学生员害得他今日这般挨打受骂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卑鄙者往往把别人想得和他一般卑鄙这蒋元瑞就想曾渔能摇身一变成秀才定然也是通过舞弊得来的他要揪住曾渔的把柄所曾渔往死里整。
吴春泽家住县城北门外这里走过去有三、四里路蒋元瑞雇一顶轿子往北门行去坐在轿上颤悠悠想心事行至谯楼下突然听到有人骂道:“你这两个歪货昨日为何半路撇下我”
轿子停了下来轿夫分辩道:“祝少爷这可怪不得我二人你那舅子要与你吵架我二人怎好看着当然要回避。”
蒋元瑞甚是烦躁今日诸事不顺啊坐个轿子也会遇到前主顾拦着轿夫吵闹的怒气冲冲探头出来对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轿子上坐的是谁”
自从进学成了生员蒋元瑞在永丰本乡都是横着走的谁家婚丧喜庆都要请他坐首席孟子说养浩然之气浩然之气很难养而骄横之气短短三个月蒋元瑞就养成了今日却受了这般憋屈所以就向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发作了——
“啊原来是蒋相公在下不知这是蒋相公的轿子冒犯了冒犯了。”油头粉面者连连作揖。
蒋元瑞见这人认得自己便住口不骂打量了这人两眼面生问道:“你是哪位?”
油头粉面的男子谄笑道:“在下祝德栋家住西门外祝家畈蒋相公上回曾光临寒舍蒋相公不记得了?”
这么一说蒋元瑞记起来了这油头粉面的家伙是曾渔小子的姐夫啊怒气勃发道:“曾渔小子呢我要找他算账。”
祝德栋见蒋元瑞对曾渔还这么记仇心下暗喜说道:“蒋相公我也正要找曾渔小子算账蒋相公请借一步说话。”
蒋元瑞记得上回这个祝德栋就是骂曾渔的便问:“你要找曾渔算什么账?”
祝德栋作揖道:“在下想请蒋相公喝杯酒连喝边谈请蒋相公赏脸。”
蒋元瑞略一迟疑便答应了下轿与祝德栋往附近的三江酒楼行去自然也是不付轿夫工钱的一个轿夫跟过去讨蒋元瑞把眼一瞪:“才抬了几步路就敢要工钱”
两个轿夫只好自认晦气抬着空轿子往三江码头方向行去码头那边过往客人多总能找到主顾
夕阳西下江水染金码头上卸货装货忙忙碌碌两个轿夫看到一条船上下来了几个人赶紧迎上去问雇轿子不?
刚上岸的有七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戴着圆帽、穿着曳撒象是有点身份的人物另有一个穿着窄袖绣花褙子的三十来岁妇人带着两个小女孩还有一个大龄丫环和两个老仆——
那圆帽曳撒的中年男子对那妇人道:“兰妹你和阿彤、阿炜三人乘轿吧。”转头问轿夫:“这里去祝家畈一顶轿子几文工钱?”
两个轿夫一听是去祝家畈赶忙摇头道:“祝家畈不去。”抬了轿子就走另觅主顾去了。
“这可奇了祝家畈怎么就不去”
圆帽曳撒的中年男子正是曾渔的兄长曾筌那穿着绣花褙子的妇人是曾渔的姐姐曾若兰两个小女孩是曾若兰的女儿阿彤和阿炜大龄丫环是曾若兰陪嫁丫头梅香两个老仆一个是曾筌家的黎叔一个是祝家的老善——
曾若兰六月二十八日带着两个女儿还有老善、梅香离开祝家畈二十九日傍晚回到石田曾家向兄嫂哭诉丈夫的不良和妯娌之间的纷争嫂子谢氏当时就显得很不耐烦谢氏只想得好处不想惹麻烦曾若兰不是回来送节礼却是来哭诉求助的谢氏自是不喜夜里吹枕边风叫曾筌不要管这事曾若兰和祝家的事管不过来的曾筌道:“若兰是我亲妹子她在夫家受了委屈我这个做哥哥的岂能不管过两天我到县城请你大哥与我一起往上饶祝家畈走一遭吧。”
谢氏的大哥谢满堂是永丰县衙的典吏谢家在永丰颇有势力固然是因为谢员外的生药铺做得不小又有六个儿子其实主要还是大儿子谢满堂这个刑科房典吏威风永丰乡间小民见了谢典吏都是怕的—— 本书醉快更新百度搜索
谢氏恼道:“你有本事自己去不要叫我大哥。”
曾筌便闷着头不说话了。
曾若兰在石田待了五、六天不见兄长曾筌有何动静嫂子谢氏整日摆着冷脸曾若兰暗自饮泣爹娘一死这石田就不是她的娘家了又想:“小弟曾渔现在不知去了哪里小弟心肠热他若在这里定会帮我明知帮不上也会帮唉小弟、周姨还有妞妞现在何处呢?”
又等了两日曾若兰待不住了决定离开石田回上饶娘家哥哥不帮她她只有回祝家畈找祝氏宗族的长辈评理只是那样真的很气馁啊以后谁还会看得起她
就在曾若兰带着两个女儿动身时曾筌叫上黎叔也一起跟来了曾筌道:“哥哥陪你走一趟吧。
谢氏把大门“咣”的一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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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元瑞赶忙又跪下指着堂上的曾渔道:“张先生就是这个奸徒张先生你看这奸徒还方巾褥衫假冒生员真是目无王法啊。”
张教授走到蒋元瑞跟前劈头就给了蒋元瑞一戒尺怒道:“曾生的生员衣巾乃是提学宗师颁发你怎可凭空诬他。”
张教授责打了十余下这才喝道:“回到座位上去答题、考试这次若再写那些不通的文章出来还要责罚。”又对那三皂隶道:“快走下次若再擅闯儒学、搅扰授课定告知林知府严惩汝辈
俞训丨导过来收卷见蒋元瑞经题八股连草稿都没写便向张教授禀报张教授正在阅卷抬头厌恶地看了蒋元瑞一眼说道:“他先前耽搁了一会再给他两刻时快写。”
明伦堂上除了张教授和两个训丨导就只剩下蒋元瑞一个考生了蒋元瑞抓耳挠腮下不了笔磨蹭了一会离座跪下道:“张先生学生今日实在写不出来了学生无缘无故遭责罚学生痛苦至极。
蒋元瑞额头挨了一戒尺好生疼痛急忙分辩道:“张先生曾渔和学生乃是同乡他根本就不是生员学生岂会不知张先生切莫被他蒙骗。”
张教授已从曾渔口里得知这个蒋元瑞是靠舞弊进学的黄提学十月间会亲自来革除其功名张教授哪里还会有好脸色给蒋元瑞看正要拿蒋元瑞立威呢喝道:“把手伸出来。”
蒋元瑞又饿又痛又憋屈站在一边等了大半个时辰张教授阅卷完毕让堂下侍候的斋夫去把育英斋的生员们都传上堂来要评卷了。
生员们鱼贯而入分别就座蒋元瑞也想回到座位上去张教授瞪了他一眼道:“你站着。”
三个皂隶哪敢多说话磕个头赶紧走了。
蒋元瑞也不敢再辩心里憋屈满脸紫胀低着头上堂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曾渔的座位与他只隔了吴春泽听到曾渔轻声道:“害人不成反害己。”
蒋元瑞还真用笔杆在自己红肿瘭起的左掌心轻轻划了一下哇好痛不是梦又摸摸额头被戒尺敲打处肿起小包真是倒霉透顶可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蒋元瑞只好强压着胸中滔天怒火开始磨墨心神不宁一不小心把砚台打翻在地砚台碎片和墨水溅得到处都是张教授打他打顺手了走过来又是一戒尺骂道:“蠢才蠢才毛毛躁躁哪里象是读书人——自去端水来清洗。”又环视诸生道:“肃静各自答题。”
蒋元瑞忍气吞声向斋夫借了木盆舀了水来把碎砚和墨水清理于净又向训丨导好言求了一方砚台回到座位重新磨墨墨磨好后提起笔才想起还不知道考题便小声问邻座的吴春泽吴春泽告诉他四书题是“事前定则不困”但吴春泽与蒋元瑞的本经不同蒋元瑞只好起身向教官询问问明白后开始答题气愤难平心烦意乱不时看看曾渔曾渔端端正正坐着执笔疾书那方巾褥衫的样子真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他真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曾渔怎么就坐到府学明伦堂上考试了呢这张呆鹅还护着曾渔这是不在做噩梦啊?
蒋元瑞原本跪着见曾渔鹤立于明伦堂上大喜爬起身朝明伦堂上冲上几步大声招呼三个皂隶赶紧抓住曾渔那三个皂隶比蒋元瑞有眼色跪在那没动弹看张教授示下——
张教授手中的红木戒尺一挥指着蒋元瑞怒喝:“我准你起身了吗”
蒋元瑞还待再辩张教授把眼一瞪只好把双手举起来掌心向上张教授那柄一尺长、两指宽的戒尺就“啪啪”地抽打在他左手掌心上没两下手掌心就瘭肿起来了——
轻脆的戒尺击肉声一下又一下堂上诸生心中栗然虽说教官有责打生员的权利但很少有教官会这么做因为很难说这个生员三年五年后就中了举人那时如何好相见所以说这点体面总要存的但今日不知何故张教授火气大得异乎寻常难道是蒋元瑞送的母鸡让教授夫人吃坏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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