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方才又是叹息又是皱眉，还盯着他的手，是他写字姿势不对吗？还是抄错了字？应当不至于，他全部仔细核对过，即使是不认识的字也没有差错。
问题无解，安倍晴明只能继续低头抄书。
厅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纸笔之声。
平心而论，这方面是江雪标准略微严苛了一些。她曾与李白对饮，向欧阳询学书，又曾得颜真卿指点，这几人哪个不是名留青史的书法大家？眼界一旦被抬了上去，审美标准也就很难再下来，所以贺茂忠行在常人看来都能称赞一句不错的字落到江雪眼中就成了“不过尔尔”，而照着贺茂忠行学出来的安倍晴明的字自然更次一等。
端正墨色齐整庄严、秀丽典雅，让人一见心喜。
他再看看自己手中抄写的字，突然间就明白了雪姬为何叹息。
正像他不懂为什么有些同门资质驽钝，简单的阴阳术无论如何都学不好，如今雪姬恐怕也因他这样的字而感到困惑。
“晴明你怎么都不出声！” ＷＷw．5Ｗx.ＯRG
安倍晴明答道:“不敢打扰。”
江雪心里难免有些古怪的感觉，她看看纸上墨迹还没完全干透，索性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向着安倍晴明伸出手。
“刚刚抄写的拿来吧！”
安倍晴明有些不愿，迟疑片刻才递出手中的纸张。
江雪快速翻过去，再次叹气，心中肯定了先前的猜测。
“抄的没有错误，不过，我很难昧着良心说你的字写的好。总之，过去的事情不提，今后我会给你字帖，你照着临摹，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我，我会告诉你如何结字用笔。今天就来读一下《道德真经》第一篇好了，你且记一下发音，之后我再分别和你说。”
“……是。”
安倍晴明低头应着，回到先前的位置跪坐下来。
江雪不想再折磨自己的腿了，直接拿起了刚刚写好的纸，站着读完了第一篇。
感谢老子言简意赅，没有开篇先说三千字回忆过去展望未来。
通篇读完，她再一个个字分开来读，好让安倍晴明跟着重复。
等到安倍晴明把这几十个字全都能准确地念出来，她也就分开来单独讲了汉字的含义——至于拼起来是什么意思，她可不敢随便去阐述老子的理念，万一给阐述错了岂不是耽误人。
这样读到第五篇，江雪也就收工了，把手上的纸张放到安倍晴明面前。
“我的字虽然算不上顶尖，好歹也比你先前看的那些强，秦篆我也就只能写到这样了，你大致看一看，若是诚心想要学，我以后教你楷书。”
安倍晴明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说:“多谢，我必不辜负雪姬教导。”
江雪愣了一下才说:“我可不担心这个。”
她转身回自己如今住的房间去，进去关上门就抱着被子在地上打滚。
天啊！
安倍晴明竟然如此一本正经地说不会辜负她的教导！
欧阳师你看到没有！你有徒孙了！
……呃，不，这个还是算了。如果真有师徒之名就不好了。不然她当初为什么死咬着不肯称呼安倍晴明老师呢。
可是，现在安倍晴明的确跟着她学书学字，真是让人激动不已啊。
总而言之，江雪沉浸在往日仿佛无所不能的大阴阳师现在居然还是个会因为她的指点而认真道谢的青涩少年这种复杂难言的纠结心态之中。
如果有人不理解江雪的心情，只要假想一下假如自己穿越了，李白向穿越者求学如何写诗，穿越者会是什么心态，大概就能明白她是什么心态了。
既暗爽又窃喜，同时伴随着阵阵纠结和难以置信。
安倍晴明每日清晨前来为江雪净化“伤口残留的鬼气”，之后就兢兢业业地抄书读书，江雪一面觉得教这种天才学生太有成就感了，一面难免有些心虚——因为她的血条已经回满了，也就是说伤口早就好全了。如果哪天安倍晴明说想要看一下伤口恢复情况她该怎么推托才好？江雪如此惴惴不安了几日，但安倍晴明始终没这方面的意思，她也就不主动踩这个雷。
有空的时候，江雪就写写字帖，吹吹笛子，玩玩毛绒球球们，指导安倍晴明读书写字，也不用担心什么神子和八叶的事情，也不需要考虑妖魔鬼怪，不需要费尽心思地讨好所有人，只要随着心情做事就好了。
在这种宁静的时光中，江雪一时间竟然产生了一种“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的念头。
平安京中的蜡烛已经烧去四分之一，而沉睡的姬君仍无清醒的意愿。
作者有话要说: 霸王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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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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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此间乐，不思蜀。
蜡烛:……
安倍晴明这种人出一个也就够了，再多一个，可别把其他人都给气死了吧。
几天之前，这个人一本正经地向她求教“大唐文字”, 她问了一下安倍晴明以前的基础水平，发现他在贺茂忠行门下也学过一些皮毛，但是大半只是因为要学阴阳术不得不会, 常用汉字都没有全部掌握, 更不要说听说读写或者更深的文学造诣了, 什么都没有就对了。于是她就草拟了一个教学计划，从日常对话开始逐渐改成汉语, 让安倍晴明从《道德经》抄起, 抄完了她再教他如何读。之所以选择这本书是因为安倍晴明曾经学过日文版的《道德经》，那是贺茂忠行祖上某位阴阳师翻译过的，现在对照着看原文，理论上应该比从陌生书籍开始容易——不然她怎么办, 总不能像是教孩子一样从蒙学教起吧？
这不怨安倍晴明不肯好好学，而是因为他能接触到的这些书都是抄本——这可不是机器大规模印刷、想要什么字体要什么字体的年代，书籍的传播基本都靠手抄，那么抄书人的书法水平就会直接影响到成品效果。这些原文书还是漂洋过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千里迢迢从海对岸带回来的，能有就很好了，想来当初带书的人也不可能找到书法大家帮忙抄录，要么花钱请书生抄写，要么自己抄的，总之结果就是“姑且可看”，要说书法水平，那就很次了。
等安倍晴明结束了今天的“作业”，拿过去给江雪检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位姬君到底在忙什么。
就算他在书法上学的浅，但是欣赏美不需要任何门槛，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出雪姬现在书写的字有多好看。
原本江雪想的是等安倍晴明熟悉了《道德经》，掌握的汉字更多了，她就换其他经典来教, 之后就可以考虑换成纯文学作品，譬如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了，万万没想到安倍晴明记忆里堪称过目不忘，抄书一遍之后就把汉字复杂的字形全记住了，这样看估计要不了多久常用字就能都会“写”，要是再学过语法和发音就能说了，简直是要气死庸才啊。
难怪安倍晴明曾经说别人资质平庸，要是跟他比，有几个人能不“资质平庸”了？！
安倍晴明没有出声，就这么安静地站在旁边。
《道德经》全篇并不长，总共也就几千字，江雪这一次写的慢是因为要格外注意不能出错，给人临摹用的字帖倘若写错了字很不礼貌，又有误人子弟之嫌，如今顺顺利利一遍完成，她也就松了口气，放下笔来，抬头看向先前安倍晴明所在的位置却没见到人，不禁一怔，下意识左右张望，这才发现她要找的人就站在旁边，不由吓了一跳。
想要练字光凭刻苦努力是不够的，还要有足够优秀的范本字帖来临摹学习，最好还有老师因材施教，就好像江雪当初一□□爬字都能被欧阳询磨砺出成色来。
所以，安倍晴明如今的书法水平跟教他写字的人关系很大，嗯，那就是说贺茂忠行书法水平也有限了……
江雪写起字来自然专心致志，两耳不闻窗外事，全不知道刚刚还一副专心抄书模样的少年已经放下了笔，面带疑惑地看着她。
江雪又盯着那边抄书的人看了一会儿，确认安倍晴明执笔姿势没有问题，那就是说主要问题是乏人指点了，她把几案上堆积的东西搬下去，摊开了纸张来，取笔蘸墨，打算好好写一份能对着临摹用的《道德经》来。
嗯，就写小篆吧。反正现在安倍晴明抄的那本也是小篆。
江雪坐在阴凉的地方, 看着安倍晴明兢兢业业地抄书, 抄着抄着就会停顿片刻，仿佛在思考字怎么写, 她拿起手边那叠“作业”, 翻了几页就忍不住叹气。
难怪有句话是货比货得扔, 人比人想死。
如今唯一可欣慰的大概就是安倍晴明的字不算好看，最多只能算规整。
江雪单独挑出一张纸看了会儿，忽然想明白为什么安倍晴明的字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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