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孕这件事让白明十分欣喜，每日早晚都要替她把脉，调理身体。
他倒是没有让她喝太多的药，而是备了食谱，天天换着花样，让她每天都能吃到不重样的菜。
这可苦了小伙计，有些食材很难找，他经常要跑到隔壁的市镇上才能找到。
但言木犀不想他太劳累，所以晚饭前必定会关了铺子。江南的小镇虽比不得齐都，但夜晚也很热闹。
只是晒了一会儿，他便扶着那架子，似乎拼命忍耐着什么，然后默默走开。
言木犀能听到他隐忍的咳嗽声，她轻轻抚着肚子，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前两世，她都能救他，可是这一世，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最后的一段时间陪着他。
至于那个傀儡皇帝，早就没人记得了。
陆衍然发现，那日之后，顾清泽就像是成了一副空的躯壳。过了没多久便死掉了。
他当了皇帝几年，后宫却一直空着。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将陆贵妃生地孩子过继到了他的膝下。
只是偶尔路过冷宫，他总觉得自己其实跟顾清泽也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是个行尸走肉而已。
她和旁人殉情的时候，片刻也不曾回过头。
至今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绝情？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跟谁都不亲近。陈平自从那日看到过他失态的痛哭之后，便再也未见他有过任何的神情。
喜怒哀乐似乎都消失了。
就在陆衍然以为这一切会如此继续下去的时候，忽然有一日，他在御花园中看到了一个面人。
那是一个新鲜的他的模样的面人。
他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几乎是忙不迭就赶去了冷宫。身后的宫人很快跟丢了，四处找不到皇上。
他走到冷宫的门口，恍惚间像是听到了孩童的笑声。
他难以置信，颤抖着双手推开了门。一瞬间，时光仿佛回到了数年前。
她在紫藤萝的架子下梳理着长发，那个叫瓶儿的宫女正在收拾屋子。不同的是，院子里多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
她笑着看着那个孩子，唤道：“陆杳，当心脚下。” ＷＷw．5Ｗx.ＯRG
包子听到唤声，张开胳膊歪歪扭扭跑了过去，扑进了她怀中。
她抬起头，眉目一如从前。
陆衍然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他下意识地便走到了她身边，颤声唤道：“小犀”
她唇畔牵起了一丝笑意：“阿然，我回来了。”
“你——你没有死？”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轻轻抚着怀中的小人儿：“陆杳，来，叫爹爹。”
陆杳转过头，警觉地望着他，良久又将头埋进了她的怀中。
“这是我们的孩子？”
言木犀点了点头，将陆杳送进了他怀中。他抱住了他，却有些手足无措。
陆杳低着头，良久小声嘀咕了一句：“爹。”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陆衍然瞬间红了眼眶。他抱着他蹲下身：“小犀，你回来就好。走，跟我回宫。”
她摇了摇头，认真细致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后望着陆杳，眼中满是不舍：“我把孩子交给你，不是因为我想回来找你。而是我不得不离开了。”
“离开？”
言木犀脸色愈发苍白了起来，她靠在一旁的栏杆：“生这个孩子的时候伤了元气，此次能将他送回来，已经是勉强。如果不是怕他以后孤身一人，我也不会将他送到你身边来。”
陆衍然惊慌地握住了她的手：“你在说什么？你明明好好的，怎么会——”
“好好的么？”言木犀剧烈咳嗽了起来，良久，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他放下陆杳，慌忙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身躯像是飘零的落叶，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
他听到她艰难的喘息声，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他以后会是个
好太子吧？”
“会的。我会给他一切，包括整个天下。小犀，你陪我一起看着他长大好不好。”
言木犀从他的肩膀后看到了陆杳，他的双眸像极了白明。他望着她，眼中满是泪水，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伸出手，陆杳勾住了她的手指，郑重点了点头。
言木犀放心地闭上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落入了陆衍然地怀中。灵魂自身体里被抽离出来。
她漂浮在半空中，看到了陆教授。手腕上的玉镯也失去了光泽，碎裂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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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衍然没有想过，久别重逢，竟然是最后一面。他只觉得她太过残忍，让他狂喜之后，又撕碎了
他的心。
就在他绝望之际，一旁的陆杳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他，眉眼像极了她的翻版。
于是齐国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忽然有一日发现皇上多了个儿子。而且八岁那年就被立为了储君。
皇上对这个太子颇为严格，一切依照储君的标准要求。
陆杳也做的很好，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快。他谦恭礼让，又礼贤下士，臣民们很快接受了他。
长到十八岁的时候，陆衍然生了重病。他便衣不解带地在他的床榻边照顾他。
陆衍然躺在病榻之中，感觉到命不久矣。可是看着这个孩子，忽然觉得陆杳的娘亲一定是爱着自己的。否则他的生命里便最终什么也没有。
陆杳手里捧着药，一勺一勺送到他嘴边。
陆衍然握住了他的手，这眉眼愈发像她了：“杳儿，朕已经时日无多了。这齐国的天下便要交给你了。”
“父皇放心，儿臣会好好治理好齐国的。”
他安心地望着他，嘴角勉强浮起了一丝笑意：“你跟你的娘亲越来越像了。你是她送给朕的最好的礼物。”
陆杳垂着眉眼，一面喂他喝药，一面淡淡地说道：“陛下是不是会错了意，娘亲将我送到你身边，只是为了报仇。”
“报仇？！”他惊愕地望着他。
陆杳笑了笑：“陛下，我不叫陆杳，我叫白杳。我的爹爹是药堂的一个普通的大夫，爹娘很恩爱。”
“白杳”陆衍然望着他，却连攥起拳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娘亲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包括你恩将仇报，当年在皇宫里对她的侮1辱。还有你逼着他们俩跳了悬崖，却害死了你自己的孩子的事情。”陆杳声音平淡，不带半分情感。
“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陆衍然忽然觉得心如刀绞。
“是啊，原本我该有个哥哥才是。”陆杳将药碗放到一旁，坐在病榻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爹死后，娘很伤心，身体每况愈下。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和我约定，让我来到你的身边替爹爹报仇。”
“你要杀我？”
陆杳笑了笑：“我不会杀你，你对我有养育之恩。只是生身父母的仇，我也永远不会忘记。娘亲只是让我告诉你，陆衍然，你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说罢站起身，转身离去。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人，孤寂地望着帐子的顶端。
过往的一切像是走马灯一般闪烁而过。他戎马征战，得到了天下，以为得到了一切。可原来如她
所说，最终他想要努力握住的，却一样都没有得到。
可他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是有机会拥有她的，那是在冷宫里，她让他交出自己的心来。
他那时候吝啬地收了起来，粗暴地对待了她。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两行泪水滑落滚入了枕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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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木犀看着这一切发生，总算是听到了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她松了口气，心情却愉快不起来。
一旁陆教授将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走吧。”
“我想去看看白杳。”
话音落下，周围的景物瞬间变幻。她看到了太医院里树下的少年，他扶着那棵树，那日未曾流下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听到他低声地唤道：“娘亲杳儿做到了你看到了吗？”
起初是低声，到后来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言木犀走了过去，隔着虚空抱了抱他。
“我看到了。”言木犀低声道，“我的杳儿很厉害。”
少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四处寻找。却正对上了一双同样泪眼朦胧的眼睛。
瓶儿哽咽着说道：“殿下，娘娘离开的时候让我把这个给你。”她递上来一个包裹。
少年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件又一件的衣裳。那歪歪扭扭的蹩脚针脚一看就是他娘亲的手笔。
她足足做了好几十件。衣裳的最上方是一封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我的乖杳儿，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已经长大了。娘亲不能陪着你，但是每年给你做了一件衣裳。你可要勉励自己，不要吃得太胖，到时候穿不上这些衣服啊。”
他破涕为笑，将那些衣裳紧紧抱在了怀里。
言木犀长长地舒了口气，红着眼转过身看着陆教授：“我们走吧。”
陆教授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已经完全可以化为实体了：“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可以带你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她点了点头：“好。”
熟悉的天旋地转，言木犀这一次没有晕过去。
周围的一切扭曲变形，又慢慢恢复了正常。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还坐在陆衍然的办公室里。
一切都像是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眼前的茶杯里还冒着热气。
她站起身，似乎还有些不相信。她走到窗边，外面是大学校园里最寻常的景象。
她看了看时钟，这才过去不到五分钟。
言木犀花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回过了神来。陆衍然走上前来，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小犀——”
“我跟陆教授好像才认识五分钟吧。”言木犀指了指那时钟，“还是叫我言小姐比较好。”
他温柔地看着她：“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不过你救了我的命。”
“那你最好报答我，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陆衍然垂下了眼眸：“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言木犀转过身，抓起了桌上的包，大步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这一路上她都有些恍惚，一直到回到家中，躺在自己的床上，都还觉得这一切像是梦境一般。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电话就响了起来。是老妈的电话。
“犀犀啊，那个教授你去看了没有啊？怎么样？你的病能治不？”
“我没病。”言木犀无奈，“教授说我的，我一点病都没有，不信你去问他。”
“那就好。那你觉得这教授人长得怎么样？帅不帅？”
“我是去治病，又不是去相亲。”
“你呀，能去相亲就好了。”
言木犀无奈地听着老妈的喋喋不休，心里却觉得安心了不少。至少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翌日，她如常去上班。言木犀是在一家外企上班的，她一向没什么野心，也不喜欢和人交际。所以觉得得过且过便好。
只是回到公司之后，她发现自己的能力好像得到了加强。而且隐身的能力也保留了下来，甚至还获得了一项新的技能——读心。
言木犀觉得很头痛，没想到自己居然获得了陆衍然的技能。而且这技能是被动的，她掌握不熟练，一时间屏蔽不掉，什么乱七八糟地事情都听到了。
譬如那个看起来很和善的经理，心里却十分猥琐，成天里yy自己的女下属。
她们公司的老总是个酒囊饭袋，坐到这个位置都是靠的裙带关系。
她烦不胜烦，无可奈何之下，决定去找陆衍然解决这个问题。
可她并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如果问她爸妈，指不定以为她看上他了，一定会惹上爸妈一大堆啰嗦。
于是言木犀请了个病假，便隐身去了陆衍然的办公室。
他正在和一个中年男子聊天，言木犀走进来的时候，她明显感觉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这不奇怪，他会读心，肯定知道屋子里有别人。
“可是陆教授不是说好要留在这里一年的么？这么早就要回美国，是有什么事情吗？”
陆衍然叹了口气：“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儿，可是做了让她伤心的事情。没有颜面见她。”
“什么？！”教务主任惊讶地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情？”
陆衍然摆了摆手：“不提也罢。”
“陆教授喜欢的姑娘，我也很好奇，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教务主任自言自语道，“不过能拒绝你，八成是眼瞎。”
言木犀抓住了烟灰缸，很想砸到他的地中海上。
陆衍然笑了笑：“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老许，你是不是还有会要开？”
“可不是么，我差点给忘了。”教务主任连忙起身离开。
门关上，言木犀显露了身形。她抱着胳膊，指尖捏了根烟，熟练地点燃。
“这么快就回美国？”
“你不是不想见到我么，回美国可能就不会惹你心烦了。”
“那是之前。”言木犀挑眉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事情忘了告诉我？”
“什么事？”
“上个世界的任务完成之后，我获得了你的能力。”
陆衍然怔住了，从他的神情来看，他似乎也也不知道这件事。可惜言木犀无法对他读心，不然就知道他想些什么了。
“你现在也能读心？”
“是啊，烦死了。比之前的能力还要烦。”言木犀补充了一句，“不过预测未来这件事上，倒是准了很多。”
陆衍然神色变了变，他起身走到她面前：“那你试试看一下我的未来——”
言木犀掐灭了烟，依言握住了他的手。
刹那间，世界毁灭的画面再度涌入她的脑海之中。她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陆衍然正要解释，忽然一道强光照在两人身上。他们来不及反应，便彻底晕了过去。
只是他看着言木犀穿着纯白色婚纱出来地时候，着实是惊呆了。他的第一反应是,老板娘也太美了！像是天仙下了凡。
待他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才感觉到作为婚礼,这也太怪异了一些。不过老板娘说了,这是西夷传过来的。
从悬崖上摔下来的那一次，她失去了孩子。而他却受了严重的伤，他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于是调配各种各样的药，却也只是在续命而已。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夏日临近。她便在院子里纳凉，看着天空繁星闪耀。白明就在不远处晒着药，偶尔回过头瞧她一眼。
两人相视一笑。
鉴于平时老板娘也经常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伙计很快从惊愕中恢复了过来。依照她此前的吩咐问出了那个问题。
白明知道自己应该说我愿意，却说不出口。他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下了那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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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衍然最终还是登基当了皇帝，齐国的百姓出奇的平静。因为他早就掌握了大权，而且这些年风调雨顺的，他的一系列举措又很得民心。
两人成了婚之后,像是一对寻常的夫妻。
她在药堂里当老板娘,每日负责数数银钱。而他负责看病,因为医术高超，收费又不贵，所以生意一直不错。
约莫半年之后，言木犀再度怀了孕。这一次是她计划好的，虽然这具身体有些孱弱，但她还是努力维持着健康的作息。
两人用完了晚膳就在和暖宜人的风里散步，牵着手一同逛逛市集。
除了偶尔看到市集上买面人的，她会心情不好之外，其他时候都很轻松愉快。
于是言木犀便拉来了药店的伙计,让他来证婚。
药店这个伙计是个孤儿，年岁不大。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但是做事情手脚特别勤快，人也机灵。
言木犀踮起脚尖抱住了他,丝毫不顾及一旁的小伙计,闭着眼吻住了他的唇。他也紧紧抱着她，好像生怕一抬手，她就会消失一般。
只是她抱着他的时候，心中却觉得有些苦涩。白明身上的药味越来越重了，那不是从前她闻到的淡淡香气，而是浓重的苦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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