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初只是好奇,狂生她见的多了,无一不是穿着奇装异服、疯疯癫癫的高谈阔论,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是狂生。可唯有他,只是他,整整齐齐的穿着洗的发白的儒衫,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每一条衣缝都折的笔直,每一条衣带都系的整齐,干干净净,拘束到古板的地步,连最严苛的人也找不出他身上有半点狂放的痕迹。
就这么一个男人,他的言语却极狂,薄孔周,非汤尧,用平淡且一板一眼,毫无起伏煽动力的说着最惊世骇俗的言论。
那天,她坐在马车里,听他讲了一下午的学,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可就药的陷落。她让人找来了他所有的诗文,所有讲演的稿件,她就在绣楼里,一张一张的翻阅,然后不由自主的微笑满面。
那风趣幽默的行文,匠心独具的遣词造句,不同流俗的新颖观点,都让她深深的入迷。他的博学多才,挥洒自如让她惊叹。她很难想象在这种书籍贫瘠,大儒罕至的地方,为何他读过的书,看过的东西,懂得的知识竟然比太学里最好的太学生还要多。
忽然间,她就生起了嫁给他的心思。
知道他被他的老师放逐,他要归乡的消息之后,她欣喜若狂,立马打定主意换装相随。家里父兄的劝阻算什么,她只要想要去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的了。
她买了他隔壁的房子,打听他喜欢温柔可人的女子,便敛了性子,装做迎风落泪,看花伤心的多愁善感的女子住下,只求着能一点点靠近他的世界,成为他的知己。
她送过去的钱财,他一文不少的退回;她送过去的食物,他一口不动的退回;甚至她送过去的书,他也会用最快的速度抄完,然后再客客气气的奉上一封感谢信送回,她在他的锦绣文章中倾慕他更深,他却对她无动于衷。
她不是没有资助过贫寒书生的人,但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什么东西都不肯接受,固执的比石头还坚定。
她守了他三年,他对她的爱意视而不见,时时刻刻谨守君子之礼,将男女授受不亲挂在嘴边,甚至连她屋前的台阶也不愿踏足。
他几乎让她等的绝望。
她几乎要以为,他是不会对其它女子动心的人了。
可是为什么,在她绝望的时候,她却眼见到他爱上了别人。
如果他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女人,她也就释怀了,她得不到的没有人能得到。
可是,他明明会爱的,为什么他会爱上一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子,却不会爱上自己?
自己明明才是他最有理由爱的人,自己才是与他最般配的人,为什么他不知道?!
郑婉玉坐在那里,哭得梨花带雨的面上,是深深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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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呆子,你说,隔壁那个偷窥狂怎么今天没见了?”余言喻帮史书才收拾完东西,跪坐在草坪上,瞅着另一半的围墙,好奇的问。
史书才家处于余言喻跟郑婉玉两家中间,左手边的是郑家,右手边的是余家。右手边上的那堵墙本来被余言喻给炸了,于是余言喻便习惯的从那个大洞里走过来。后来工人把墙修好了,她已经习惯了从那边进进出出,于是每日仍从墙上翻墙而过。史书才说过几次,她当耳边风听过就算了,史书才拿她也没办法,于是就只能这样的。
余言喻常从墙上翻墙而过,自然很容易的就从对面墙头看到趴在墙上偷看史书才的郑婉玉,她对此很是不爽,于是整天就拿“偷窥狂”代称郑婉玉。
“你小声点,人家还是姑娘家,别在四处败坏女儿家的清誉。”史书才不悦的皱皱眉,纠正了她话语中的不敬。
“清誉个屁,她做的得我就说不得了。”余言喻叼着草茎,流里流气的说。
“地上潮,小心坐病了。”史书才伸手拉她起来,听她口出脏话,一个爆栗子就敲在她头上,“不许说脏话。” WWw.5Wx.ORG
“好啦好啦。”余言喻看他真是动怒了,做了个住嘴的姿势,顺势站起,搂着他的腰跟块牛皮糖一样的趴在他身上,“我不骂她就是,那你说她今天怎么没有趴在墙头看你啊。”
“人家的事,我怎么知道。”史书才对她的话题不是很感兴趣,所以推了推黏在他身上的人,“下去啦,你这样我都没有办法做饭了。”
“做饭,好啊好啊,我今天要吃米饭,我去打只野兔来烧烤怎么样?”提到吃饭余言喻总会很高兴,不过说完话,她又绕到偷看的话题上去了“那个,在我提醒你之前,你知不知道她在那里偷窥你的事?”
“你说呢?”史书才仍然一脸不感冒的样子,自顾自的淘米,用一句似是而非的问话把话题扔了过来。
“难道你一直都没有发现?不会吧,死书呆你可真迟钝。”余言喻的惊讶换来史书才一个大大的白眼,“少扯这些有的没有的了,你不是要打兔子,去玩了就赶不上晚饭了。”
“那个不急,”余言喻挥挥手,“你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总憋的慌啊。你告诉我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余言喻绕着史书才团团转,跟个苍蝇一样的碎碎念,终于逼得史书才缴械投降,“都跟你说事关人家女儿家的清誉,就算看到了也要当做没看到,哪有人会像你这样的挂在嘴边!”
“不是吧,你竟然知道!”余言喻被这震撼的事实惊的嘴巴长的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书呆子你竟然这么奸诈!”
“奸诈你的头,还不快去打你的兔子去!”史书才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端着盆子走开了。
既然无意,何必招惹那不必要的情愫!装傻向来是应对麻烦的最佳办法。
“小姐,”燕草还要说什么,被郑婉玉挥了挥手挡了回去,“燕草,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燕草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郑婉玉坐在桌边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小姐心里难受,自己说什么都帮不上忙,只能给她添堵,所以只能体贴的点点头,关了门出去。
明明,明明自己才是他的良配,为什么他却连多看自己一眼都没有。
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如此年轻,思想却如此老辣,想象着他面带忐忑的却又丝毫不颤抖的演说着自己的观点时,她就想笑。
那个人,忽然,她生起了亲近的意思。如果自己能随他左右,分享他的智慧,分享他的想法,他所有的东西她都第一个知道,那该多好。
等到一室寂静之后,郑婉玉在桌前坐了很久,才撑起头,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满脸的不甘心。
所谓的机关算尽太聪明,没想到她筹谋已久,却仍然是一败涂地。
在他不知道有她存在的时候,她已经喜欢他,爱恋他,甚至是膜拜他。她知道这个男人现在一名不文,穷困潦倒,徒有才华却无处实施,但她愿意做他的贤内助,帮他打理世俗的一切,助他飞上九重云霄。
可是,她的一腔爱意,他却不领情。
郑婉玉坐在桌前捏着绣帕,清泪满面。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她谋划的那样发展着,她借书给史书才,这几个月里她跟史书才书信往来比以前三年加在一起都要多。她从他的来信中了他更了解到他木讷外下的内心,他在世俗的生活中或许笨拙,可是一到他擅长的天地里,他就是王。
她初遇他,是在京城书楼的门外,他裹着半旧不新的袍子,用淡然却挑剔的最眼光看着书楼外告示牌上的文章,然后将被别人誉为珠玉满篇的锦绣文章贬的一文不值。
郑婉玉本来也以为自己知识够渊博,见解够深刻,可是跟史书才交流之后,她才深刻的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相比是多么的浅薄渺小,自己那些擅长的技艺在他面前生拙的如同牙牙学语的婴儿。刚开始她还与他有过争论,但是发现自己只是徒劳的的鲁班门前弄大斧的时候,她收起了最后一点骄傲与矜持,完全臣服在他之下。
郑婉玉一向是个高傲的人,在遇见史书才之前,她曾傲慢的拒绝了京城无数子弟的求爱,骄傲的说自己将来要嫁的男人,一定是能在才学让她折服。那个被她羞辱为文墨不通的男人,在她面前大叫着她总有一天会遇到报应的时候,她还只是冷冷的笑着,但是当遇到史书才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劫难真的来了。
“小姐,小姐,你就别难过了,是那家伙有眼不识金镶玉,你就别往心里去。我们明天就回去,哼,我就不信,京城那么大,文人士子荟萃,竟然还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燕草一边安慰着自家小姐,一边将一墙之隔的史书才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们跟着史书才的院子只隔了一道墙,那边发生了什么又怎么可能避过她们的耳目呢。虽然那天史书才跟余言喻在屋里说的话她们不知道,但是这几天余言喻跟史书才两个人感情日笃,亲亲蜜蜜,卿卿我我的样子却是被郑婉玉看了个够,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跟别的女人郎情妾意的读书看画,一向柔弱的她不整天以泪洗面才怪。
不过她虽然输了,却输的不甘心。
论相貌,她哪里不如那个野丫头了,论才华,她更是甩了那丫头几条街。那丫头连字都不识几个,自己三岁识字七岁成文,经史子集无一不懂,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他念书写字作画的时候,自己闻弦歌而知雅意,但那笨丫头他教了无数遍还大声嚷嚷的叫着说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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