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是这种简单的感觉，却让评委们就这么感觉到了至简的禅意。
禅，本来就是不能言说的，普普通通的东西。
“串儿还真是狡猾到了极点了，她算到的不仅仅是对面顺序可能造成的影响，还算到了个更重要的事情。”
“发光的菜肴是好作品没错，但是不发光，也不代表着什么都不是哦。” ＷＷw．5Ｗx.ＯRG
“禅，本就是应该简朴的。”
莫川川对着台上的评委伸出了手，她甚至于没有说一句话，就让评委们直接将那一个略微有些大的鱼丸放在了嘴边，带着一种虔诚的心态咬了一口。
至繁至简，不过就在那么一瞬间而已。
刚想要叹一口气，那一口小小的鱼丸之中猛然爆发出了一种力道。这种力道缠绵而又持久，就如同逆流而上的鱼一样，挣扎着与水波争斗，然后一跃而起越过了让人觉得不可能越过的激流。
“不，这不是尽力了，而是才刚刚开始！”
一位来自意大利的美食评论家猛地抬起头，直接将自己口中的鱼丸咬掉了大半。鱼在水中畅游着，一开始只是慵懒地滑动地自己的鱼鳍，仿佛一切都只是不在意的样子。然后在他以为就是如此的时候，它开始发力了。
它开始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开始慢慢地渗透出属于自己的味道。在一开始被当做“不过如此”，到后来却发现并非是它不过如此，而是因为自己实在是过于武断而渺小。
它在呼唤着自己要去走向前方，跟随着这一条游鱼去经历过所有的山川大河。隐含其中的鲜味以及逐渐发散出来的竹叶清香甚至于让人耳边感觉到了袅袅的佛音，有了一种顿悟的感觉。
“我记得，以前莫川川每年暑假都要到处跟着兰老师跑来着？去年还去了一趟灵隐寺吧？”
“是啊，而且你们可别忘了，她道教佛教这一类典故熟得都能当个老禅师了，不然她怎么见到我就脱口而出地藏王……”
陆岳一脸怨念地瞥了一眼莫川川，看着突然有些尴尬的舒锦辰挑了一下眉毛：“舒锦辰，你想到什么了？”
“没……我看到那一脸‘佛了’的评委，总觉得很丢脸。”
想到自己那一百道鱼的经历，舒锦辰难得觉得有些害臊：“要知道那个时候我也就差立地成佛，表情简直和他们一个样。”
“仔细想想，锦辰你对着一百道鱼放下了屠刀，也确实算得上立地成佛了。”
“闭嘴吧林九思！”
尹和这边闹得开心，台上的评委们却并未如此。莫川川轻笑着拍了一下手，看着猛地回神过来的五位评委们歪了歪头：“如何？”
“……”
无法评价，或者说，没有资格去评价。
“当初莫川川一道万重山，白罗校长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只有其余四位龙厨师尚有点评余地的场面，我还记着呢。”
刘舍站在台下看着台上这群最多就是个麟厨师的评委团十分怜悯地摇了摇头：“当初颜先老先生直接干掉了三个麟厨师，现在的话，莫川川也快了。”
“要知道，她还没有把自己全部的想法全部放在攻击上。”
姜主任站在刘舍的旁边，看着台上陷入一种沮丧氛围中的评委们摇了摇头：“莫川川确实是所有人中最具有攻击性的厨师，但是她从未想过真正去摧毁一个人。”
“我曾经一直觉得尹和的教学手法稍微有点太过温和，太过温和是养不出有着锐意的厨师的。不过现在嘛，我倒是庆幸学校的老师们死死地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连带着我，莫川川，以及所有从尹和走出来的厨师都没有走上歪路。”
认真地看着曾经自己的班主任，刘舍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感激的情绪：“非常感谢，姜老师。”
“教书育人，最重要的还是育人。她们自有她们的路要走，我们身为老师做的实际上也没那么多，只不过是偶尔提醒一下罢了。除了你，对你就是要狠狠揍，在学校里就去扫同学积分然后用积分和老师舌战，不揍就上天。”
“……那个，姜老师，别找着机会就怼我，行么？”
姜词对着刘舍翻了个白眼，还好这次来的队长是莫川川，不然的话刘舍早就翻上天了。
台上的少女端着自己的鱼丸递给了眼前的少年，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是温和的，却让一色慧感觉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气息：“你想要试试看么，一色？”
“你能……”
他输了。
一色慧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从两个人的措辞来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莫川川倒是对于措辞之类的不算太在意，把自己的木碗推了过去之后仔细端详了一下手里一色慧这盘金枪鱼。金枪鱼用的应该是最好的那一批特级，生鱼肉呈现出一种讨人喜欢的艳红色，熟的那一圈儿粉白，大概半个指尖厘米这么厚，对比十分强烈。红色的鱼肉中有着一条细小的白色脂肪线，给鱼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流动感。摆盘很是精致，绿色的山葵被捣成了碎末点缀于盘间，仿佛是绿色的河水，和鲜红二色的鱼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至于味道嘛……
用筷子夹了一块，碰了点山葵末之后放进了嘴巴。在接触到舌尖的那一刻，莫川川感觉到自己的舌头上似乎被刺痛了一瞬，就像是金枪鱼调皮地用尾巴打了一下，然后再度好奇地游了过来。熟的地方微微发热，冷温慢烤的手法掌握地相当完美，生与熟之间的对比更是在一瞬间变得强烈了起来，仿佛互相之间在辩论着什么一样，十分有趣。
“很有趣嘛。”
饶有兴致地又夹了一块放在嘴巴里，莫川川一向喜欢有趣的东西，她也喜欢看到有趣的东西。一色慧所做的这一盘鱼给了她这种感觉，却在第二块入口的时候感觉到这种有趣逐渐变得淡了起来。
并不是不好，而是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趣味性，同时也缺少了一种“延续感”。
这就是为什么莫川川特意将鱼丸做得略大，也同样示意自己的同学们不要在盘中多做的原因。她在这场舌战中研究了很多东西，也明白如何去“以心比心”。
对于食客来说，每一次吃到有趣的东西，永远都是第一口或者第一块给人的冲击力是最强的。等到第二口，如果没有什么更有趣的东西被品味出来的话，那么就必须要有着第一口带给她的延续感，将这种有趣的想法延续下去。
延续和呼应，是最难理解，也最难成功的地方。因此莫川川直接将思路转换，将这一次食戟中自己所做的东西直接转换为“只有第一口”。
用林九思的话来说，就是“老奸巨猾”。
一色慧看着自己眼前这一个洁白的鱼丸被放在勺子里，圆鼓鼓地在灯光下似乎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有些颤抖地拿起勺子，当鱼丸第一次入口的时候他的内心格外不甘。
就这样，仅仅是这样？
然后在下一秒，他感觉到了那种活力，是自己手下的鱼所没有的“鲜活”。不，或者说应该是自己的鱼同样是活着的，但是偏偏有了一种对比。
他的鱼是在好奇地围绕着闯入海中的游客，而莫川川的鱼，则是不管身后之人是否跟上，只想着向前。
向前，向前，再向前。越过溪水，进入江海，然后再向前。想要看到什么，就往前去，不要后退，不要驻足，只要前进。
如果不跟上，就只能看着那条鱼消失在远方，徒留下自己的悔恨。可又能悔恨什么呢？明明只是自己没有跟上去的，明明是自己慢了一步，为什么要去恨那条消失得太快的鱼？
“果然啊。”
他听到了那个少女的声音，声音里面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带着一种高昂的自信，以及仿佛旁人永远也无法触及到的斗志，说着她发自内心的感悟。
“做厨师，果然是最开心的。”
笑眯眯地对着一色慧说着挑衅的话，莫川川觉得自己对于这位同样是蓝眼睛的少年莫名的不爽。或许对她来说第一印象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一色慧当时认真一点说“极星寮是有极星寮的规矩”, 她可能反而会同样认真地回答“既然这样那就按照你们的规矩来，我们理解”。毕竟入乡随俗, 什么都有可能。
然而关键就在于，眼前这个人带着笑说着类似于激将的话，就让她分外想翻个白眼了。
“唔，对比我在学校里面舌战二十连胜的成绩, 确实挺难堪的呢。”
舒锦辰轻笑一声，隐晦地点了一下对面：“刚才那一份一色慧的金枪鱼，给人感觉的是什么？和风美学被挥洒到淋漓尽致，多一份嫌多少一点又缺，做的是鱼，摆盘也带着一种点缀感。这种极致的完美很符合一色慧的风格，也是属于他的‘禅’。那么在极度的精致之后骤然出现的简朴风格，会让人感觉到什么？”
“朴素，不华丽，一点也不优美，没有兴趣。本来这是一件十分忌讳的事情，然而这一次的主题是‘禅’。”
当年她初一的时候就能坑高三的刘舍整整一个月生活费还让他从此对着自己不敢太过分, 现在对着一色慧？
当然是该怎么扎心，就怎么扎心。
柔嫩的鱼丸软绵绵地包裹在了舌苔之上，明明是软糯的却带着一种韧劲。略微有着一些颗粒感让这一枚鱼丸显得似乎有些粗糙，然而作为所谓的“斋饭”，不就应该有着这种粗糙的感觉么？
捣弄着鱼丸的厨师已经尽力了，她尽力做出了自己能够做出的最好的东西来款待这些来自远方的客人。
拖长了自己的语调, 莫川川看着台上的评委已经重新穿好衣服……咳, 开始对着她示意的时候笑了笑，转身将自己的鱼端了上去。和那格外具有和风禅意的金枪鱼不同，莫川川只不过用了一个木制的碗, 上面加了个盖子, 里面放了把勺, 简单地让人感觉什么都没做。
也确实什么都没做, 当评委们打开盖子的时候还下意识地举起了手想要挡住其中的光芒，弄得莫川川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碗是纯木的，调羹也是纯木的，深棕色的主基调中放着一个白色的完美的球形，看起来简朴而又莫名带着一种韵律。在经历了那一盘浓烈和式风格的金枪鱼之后，乍一眼看到这一碗，莫名有些觉得太简单了的感觉。
莫川川举起手指晃了晃，看着评委们脸上那尴尬的表情没忍住摇了摇头：“具体不说，请用吧。”
木制的碗中放着一把调羹，以及放在调羹之上的是一个略微比平时吃的更大一点的鱼丸。看到如此普通的菜品，台上的评委连同观众一起下意识地开始和旁边一色慧做的对比了起来。
“川桑, 要来一份么？”
“暂时不用, 毕竟我觉得先让你享受一下胜利的心情也不错。”
“你们这么费尽心思想要狙击锦辰结果输得一塌糊涂, 要知道俗话说得好，历史总会重演。”
“看来川桑确实很有自信，我想这种自信如果无凭无据的话，或许会让你很难堪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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