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隆四年五月初五，中都。
左丞相张浩骑马走在中都燕京的正南门之一的丰宜门前，他是今天从汴梁回来向皇帝汇报汴梁皇城的修复进展的。
缓慢的前行有助于思考，他本就是一个谨言慎行的人，已年近六旬的他对任何言行都更加谨慎。
此处是潢水的源头大红山，传说中他们契丹的始祖之一白衣天女就是从此处下山沿着潢水而去的。
他能够从一介书生做到位极人臣，不光是因为他有才干，也因为他知进退，讲分寸，知道皇帝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所以他才能在危机四伏的朝堂上游刃有余。
他知道正隆帝的雄才大略，迁都和改革朝政，都非普通的王侯所能有的气量。他也协助正隆帝推进金国的汉化，希望能像数百年前南下的那些胡人一样，以儒治国，打造一个女真人的盛世。
但是他老了，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近年来皇帝越来越好大喜功了，听不得逆言了，所以梁珫和李通那样的奸佞之人才会得宠。他虽然瞧不起他们，但是无奈之下，只能虚与委蛇，左右逢圆。
张浩正这么想着，听到身后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
“我们是运军器入库的，闲杂人等快快避让！” ＷＷw．5Ｗx.ＯRG
张浩不想惊动他们，便和随从站到一边，看着这一车车从各路征调来的旧军器进入燕京城，他又想起通州正在造的战船，还有汴梁正在重修的皇城，还有朝廷命中都及四方的百姓造弓箭，造弓弦需要牛筋，百姓正好杀了自家的耕牛，有些地方牛筋不够的，只能捕杀猪狗乌鸦来充数。
从“皇统协议”以来，宋金两国已经近二十年没有发生战事，但是百姓却并未得到休养生息，先是迁都修燕京城，又是大兴土木兴修太庙和皇陵，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如今民力尚未恢复，要修复汴梁皇城，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啊。
就这么想着，张浩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今天该跟皇帝说些什么。
同一天，燕京皇城。
今天是汉人的端阳节，女真人本来是不过这节日的，但自完颜亮登基以来，全面推行汉化，要女真人移风易俗，除了正旦、元夕、冬至这几个大的节日外，喜好汉文化的完颜亮也推崇中秋和端阳这两个节日。
宫人们在各宫室的门上插上艾草，又做了很多角黍状的艾包，每个在腰间挂上一两个，驱邪避虫。
张浩奉命来到仁政殿“召对”，恰好李通和梁珫也在。
李通献上了一幅张择端的《西湖争标图》，画的正是当年西湖龙舟竞渡的盛况，正好应了今天的节气，又顺了皇帝要南下取宋的心意，正隆帝很是欣赏，正拿在手里把玩。
“臣张浩，叩见陛下。”
“啊，张丞相，你来得正好，李通献了一幅画给朕，你一起来鉴赏一番。”正隆帝说道：“你看这笔墨细致，楼台宫墙工整雅致，实在是难得的好画啊。”
虽然龙舟争标在北宋年间是皇家每年三月初三举行的，但民间也在端阳节这天举行龙舟赛，以纪念投江殉国的屈原。
张浩虽然饱读诗书，但对这书画实在不算在行，只能跟着点头附和。
接下来，张浩先是奏报了汴梁皇城的重修进度，然后见完颜亮今天兴致正高，便说道：“启禀陛下，臣观天意，欲绝赵氏久矣。”
“哦？汝怎么知道？”
“宋帝赵构无子，树立疏属，其势必生变，可不烦用兵而服之。”
宋帝赵构只有过一个亲生儿子，三岁就夭折了，如今他年事已高，膝下无子，恐怕早晚要生变。
完颜亮听着这话，虽然心中高兴，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念在张浩办事有功，赏赐了他一些绫罗绸缎和应节的角黍。
张浩和李通走后，完颜亮叫了梁珫过来，要他去汴梁监督皇城重修的工程。
“容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是不信任左丞相吗？”梁珫眼中闪过一缕意味深长的光。
“左丞相此人，练达政务，但朕并不信任他。”
此时林中蒸腾着氤氲之气，在白雾中他看不真切四周，只能循着这光亮走。
待他穿过这片白雾，渐渐看清了光亮是从林中一辆牛车上发出的，牛车上坐着一位美貌的白衣女子，气息缥缈。
待他起身时那白衣天女和牛车都不见了，身后的白雾也已经消散，原来他就在离宿营地不远的林中。
虽然他有一个汉人的名字，但他并不是汉人，也不是女真人，而是渤海国人，先祖可以追溯到西汉的东明王。当年他曾祖曾在辽国做官，他孤身前去投奔金太祖，得到赏识，便一直在金国的朝廷供职。
他自幼读书，钦佩汉人士大夫的那种气节和风骨，但是他也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光有一身傲骨，纵然你有惊世之才也成就不了什么事业，命运往往青睐于那些懂得明哲保身的人。
那女子定定地看着撒八，淡淡地说道：“汝等凡人之中，有一人怀有一件圣物，得到它的人，其子孙将会君临天下。”
这声音不大不小，音调婉转悦耳。
他一再地跟皇帝请辞，但就是不准。
不过是想做了大半辈子官，能够全身而退，怎么就这么难呢？
再回忆一下，他已想不起那白衣天女的模样，只记得她的话和那头拉车的黑牛牝牛。
天女和黑牛……
想到这里，撒八不禁想要快点完成这蠢透了的差事，快点回家去证实一下，还得带上毡帐里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难道真是契丹所敬奉的神明给的“天兆”？
他仔细想了一下所谓的“圣物”，他家里正好有一块摩羯纹的玉佩，据说是一位高僧所赠。
现在应该天才刚刚亮，哪里有这么强的光呢？
撒八拿起佩刀走出毡帐，只见亮光是从不远处的林中发出的，便壮着胆子上前去查看。
撒八见这女子的模样，已经惊为天人，又听得她如此说道，莫非真是天女下凡了？！
撒八赶紧放下佩刀，深深地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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