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停车场上只剩下柴司一个人时,他掏出手机,迅速在屏幕上点了一会儿。
麦明河的手机在裤兜里“嗡嗡”一震。
“我去找辆车,跟上他们。你也有车吧?你想跟上来的话,我告诉你怎么走。”
汽车引擎远去的声音,引得麦明河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我不能把统治权交给你,与你不能把它交给我的理由是一样的。不过,在我们必须相争的最后一刻之前,不妨一起走一段路。” WWw.5Wx.ORG
麦明河定定地看着消息,一时几乎要浮起微笑了。
消息发完,柴司也走了。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找一辆车。
就连纠结犹豫,也是一种她承担不起的奢侈;因为世间万事万物,原来全需要时间。
麦明河重新背好机枪,顺原路爬下二楼、跳到车顶上,又坐回了驾驶座里。
“好,告诉我去哪,”她在手机上写道,“我这就跟上。”
……她要夺下???伪像。
她缠绵病榻时,曾无数次回忆过自己一生;她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尝试,冒过的险,走过的弯路……哪怕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最叫人难过的,却是一件件她心动过、想尝试的,却又用种种理由说服自己最终没有去做的事。
等后悔时,已经没有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麦明河发动汽车,顺着来路开了回去。
柴司还未回信,但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在这个节骨眼上,达米安忽然邀请凯罗南和他一起上车走了,总不能是他想回家看看吧?
如果麦明河猜测正确,他们或许是顺着达米安的来路,去拿???伪像了。
不管怎么说,先往那个方向开吧。
麦明河一路留意着方向,在遥遥看见海森河的粼粼波光时,她又放慢了速度——万一不小心跟到了凯罗南屁股后头,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柴司还没有发消息来,莫非是没找着车?
就算他能力超群,他也未必懂怎么偷车……关键时刻,如果因为他偷不着车而耽误了事,可就好笑了。
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
麦明河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后视镜上蓦然亮起一片车灯强光时,一下子就打住了。
一辆车才从侧路上拐出来,刚刚跟到她身后,似乎是为了引起她注意,打亮了远光灯;麦明河回过头时被闪得眯起了眼,什么也看不清,只好朝后车挥了挥手。
柴司依然没有关掉远光灯,加速赶上来,越来越近了;夜色隐约之间,他好像从驾驶座里探出了头。
是有什么话要说?
不,不对。
麦明河在那一瞬间,五脏六腑都急速抽紧了。
柴司有话说,难道不会打电话吗?
她蓦然一打方向盘,扑向了副驾驶座位上——几乎是她刚一伏倒的时候,子弹就穿透炸裂了黑夜与车窗玻璃,在车内激起一片银亮碎雨,借急风之势,盘旋飞扑、近乎欢快,刮出了手上、脸上无数血丝。
是谁?
麦明河一手抓住机枪,但她在控制着汽车不要一头冲进海森河的同时,很难有空暇设好机枪、开枪反击;她只能继续趴伏着,狠狠一踩油门,试图先逃出后车的射击范畴。
那辆黑蓝相间的车——配色好像很熟悉,然而它只是远远坠在麦明河眼角里,她看不清楚——也同样加速赶上来,与麦明河的车并肩而行,司机从车内对准驾驶座,砰砰又连放了好几枪。
幸亏麦明河一直矮腰伏身,子弹从她头上呼啸而过,从另一侧车窗里扑了出去,又炸开一片飞亮溅银。
这不是动作片里常见的飞车枪战镜头吗?
这都能体验一下,人生最后十九小时可真不算白过了啊?
麦明河心中又疑惑、又愤怒,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但眼下再不回击不行了;她好不容易才把机枪架在窗口上,一边猫腰开车,一边奇迹一样反击了好几枪——自然没一枪打得中。
追击她的车立刻放缓速度,重新落到后方。
是没预料到她车上有轻型机枪吧?没想到,她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麦明河不敢直起身,但也不敢不看路,她探头一扫前方马路时,登时浑身汗毛一乍。
怎么回事?
尽管什么都没想明白,麦明河却依然急急将刹车踩到了底——雨天路滑,汽车依然不受控制地向前滑行了好一阵,才在刺耳声响里终于停住了。
……只要再往前滑一点,就滑进左边岔路口了。
一个刚才明明不存在的岔路口。
她一直开在一条宽阔马路上,一边是建筑楼群,一边是海森河。
然而如今麦明河眼前却多出了一左一右两个岔路口;三条一模一样的漆黑马路,遥遥伸向一模一样的城市远方。
就连天空里,也挤上了三个倒扣下来的巢穴。简直像是一张图画印了三份,又拼接在了一起。
这必然是巢穴手笔,可是——
等等,后面那辆车——
麦明河急忙一转头,却发现后方汽车竟然不缓不停,仿佛要玉石俱焚一样,笔直朝她冲了上来——再打方向盘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她眼看着那一片强烈白光急遽扑近,如同一场洪水,彻底侵吞了麦明河的视野。
……心脏跳得好像要炸开了,肾上腺素冲得她脑子嗡嗡作响;嘴里发干发苦,浑身都是黏腻冷汗。
然而能感觉到这一切生理变化,自然只能说明一点。
麦明河没有死。
事实上,她不仅没有死,她甚至还好好地坐着,浑身上下哪儿都没有磕着碰着。
她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座椅后背,一时脑子好像还拖拽在身后的车祸里,没有跟上来。
她在哪里……?
麦明河看了看左手边,又看了看右手边。
两边都是一样的乘客座位,棉布座椅污脏泛白,透着一股被无数屁股坐过以后没了精气神的沮丧。
前方是同样的数排乘客座椅,笔直的扶杆,上下车门……一块屏幕架在司机座位后方,无声播放着广告。
车窗外黑漆漆的,隐约间,好像能看见建筑物的形状闪过去——但与其说是真实的地点,不如说更像是应付人的幻觉。
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一辆公共汽车。
她莫不是压力过大疯了?刚才还在黑摩尔市的马路上开车,飞车枪战了十几秒钟,一转眼,就坐进了一辆公共汽车里?
麦明河这时才发现,原本搭在她大腿上的机枪——唔,该说它还在,还是不在?
它仍然躺在麦明河腿上,但已经不是机枪了,只是一根长得特殊、与机枪同长的法棍。
麦明河怀着一种恍惚的惊奇,举起法棍,挥了两下。
……说不定我已死了,天堂就是一辆公交车。
她放下法棍,扭过身,打算看看天堂后半部分的模样——回头一扫,她顿时凝在了座位上。
这儿当然不是天堂;公交车只是一个人为设置的陷阱,她正是被它抓住了的猎物。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那辆车的配色叫她觉得熟悉了。
那是黑摩尔市里警车最常见的颜色。
与她曾有一面之交的警察局长,阿什利·裴吉,正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上,手肘拄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麦明河。
所以,当停车场上三人先后离开时,麦明河仔细思考过。
十九个小时,不过是年轻人上班、刷手机、吃饭……就能过去的一天,却是她今生最大一场豪赌。
如果现在离开,按照原本计划去找海芦苇与艾梅粒,平平静静地度过最后十九小时……
他没有要求和麦明河共乘一辆车;假如麦明河是他一张牌,他想瞒住的人,自然不是达米安。
信息对话框上浮动的小点,说明对方仍在打字——这是海芦苇教她的。
她真要把最后的时间当成赌注,赌她能从主持人身上拿到???伪像吗?
她好像已经猜到???是什么东西了,可是自己究竟猜得对不对,麦明河一点把握都没有。
麦明河望着空荡荡的停车场,仍有还未失效的几条规则,在隐约闪烁发光。
她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一声。
她会后悔吗?
后悔自己没有最后再试一次?
他们没有带上柴司;凯罗南在上车之前,低声对柴司交代了几句话,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鼓励他。
达米安与凯罗南已经走了。
他们一起上了一辆车——那车一直停在停车场里,不像是凯家的车,也不知道主持人是怎么打开车门、发动引擎的。
假如今夜是她人生最后一晚,那么麦明河只剩下不足十九个小时了。
八十六年的人生,过得似乎越来越快,最终如同山洪一样倾泻直下,砸入今夜,砸穿了今夜,仍要滚滚向前,带走她手上最后一点时间。
假如她猜对了,怎么拿到手呢?达米安又是怎么拿到手的?
只是知道它的形态,一点用处都没有——她身上依然没有奇迹般地出现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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