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先生当年说的那句话：“圣人不救！” ＷＷw．5Ｗx.ＯRG
天意如铁之下的万物，有着春夏秋冬，生老病死。
秩序更迭，为什么救？
从前他愿意为金陵城死去，那是因为一些情感和责任，对书院对先生的信任，对皇帝老爷的情感。
此刻的他无比清醒，就像他可以在意皇宫里谁会坐上那张龙椅，也可以完全不在意。
天都不救，凭什么要我救你们？
便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开始在他的神海里响起。
金陵渡前的将士在战斗，在拼命，在赴死。
就像百年前的老将军在坚持，便是死后也在蛮族神山上等待，等着他踏上神山，取回那把剑，将他埋葬。
世事变换，白云苍狗，总有一些坚持。
他看到大将军，看到很多人，看到那些死去，活着，那些了不起的人。
书院没了先生，于是有了李大路。
大路朝天，自有道理。
他看到了虎门关外的泥土，鬼见愁的断头路，看到了梅花谷里的大湖，看到了寒山寺前千级石阶上的青苔。
看到了书院的藏书楼，看到的栖凤湖和断龙山，看到了院长铁匠孙老头，还有唐天跟学会了铸剑的龙惊羽。
原来，凡人之力有时候也能改天换地。
就像时间之河，可以磨光岁月里的那些痕迹。
忽然，他第一次有了一种冲动，或者说感受到一种平凡的力量。
这种力量是如此伟大。
就像皇城里的烟雨湖，此时的他，正漂浮在茫茫的湖面上，默默地感受着这一道人间的力量。
当此之下，他突然想到了书院的铁匠铺。
想到铁匠一直心心念念要铸造一把人间神剑，这是铁匠一生的愿望。
这一刻，他突然有了一种全新的想法，他要告诉铁匠，人间自有人间之剑，有一种比神剑更伟大的力量。
他决定回到书院时，把这个想法告诉铁匠。
想到这里，王贤很是欢喜。
比他在金陵渡前的战场上，在四大宗门的长老面前，身化魔王破境渡劫，还要欢喜。
于是，他醒来，睁开了眼睛。
......
睁开眼，入夜了。
听到不远处，花厅里有人在说话，王贤的眉头皱了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洗漱之后，换了一件青色衣衫。
他很少穿青衣，以往不是黑色便是白色，皇帝老爷准备的那套铭黄色官服，他准备留着回皇城的时候，再穿。
不等他出门，就听到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
来人明显不是自己要等的花满天，而是一脸兴奋的赵猛。
看着打开房门的王贤，赵猛快步上前，拱手笑道：“王爷，来客了，找你。”
赵猛只用最简单的一句话，便让王贤不得不去见客。
想了想，问了一句：“四座城门，没有大意吧？”
赵猛拍着胸口回道：“王爷放心。”
“嗯，你去吧！”
王贤也不啰唆，移步往城主府的花厅而去，心道四座城门封锁，谁能在这样一个夜里，来到金陵渡见自己？
来人究竟是谁？
唐十三？龙清梅？唐青玉......统统不可能。
倘若守卫城门的将士敢把这些女人放进来，他立刻就要问罪追责。
就在他踏进花厅的刹那，只见一声惊呼：“好一个镇南王爷，看看我是谁？”
王贤一愣，倒是没有生气，也没有跑。
只是望着守着一桌子酒菜发愁的女子笑了笑，然上前揖手笑道：“见过王妃。”
来人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几个女人，也不是自己的嫂子，更不是两位王爷，而是他想不到的一个人。
端王府的王妃，秋明玉。
秋明玉眉眼含笑，看着王贤就跟见一宝贝一样发呆......
半晌之后，才指着桌上的酒菜嚷嚷道：“见过镇南王爷，大将军说，王爷不来，他饭都不敢先吃。”
王贤摇头苦笑，心想自己在寻思着哪天杀回皇城，却等来了端王府的女主人。
由此可见端王也是一个惧内的家伙，自己不来，倒是派出了自己夫人。
想想不对，端王府的王妃果然比镇西王府的厉害。
这金戈铁马，烽火连天之际，竟敢让夫人来金陵渡冒险，不容易。
“大将军，这又何必？”
王贤挥挥手，跟一旁含笑不语的秦问天笑道：“我饿起来，就算十天半月没东西吃，也是常有的事。”
“当年我在会文城的时候，又不是没吃过苦，只是王妃这种贵人不知道而已。”
秦问天想了想，只好说道：“王妃可是乔装打扮成禁军，才绕过对面的大营，来到这里，不容易啊！”
王贤坐在两人跟前，沉默片刻后问道：“王妃好大的胆量，明知道宫肯定有人盯着王府，居然还敢单身来此，你想要什么？”
秦问天闻言一凛，一时不好吭声。
秋明玉却浅浅一笑：“先来喝一杯，祝你一战大捷，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秦问天呵呵一笑：“来来，喝一杯！”
王贤点了点头：“明天，让将士们庆贺一下，等回了皇城再论功行赏！”
对于王贤来说，他只需要眼前的大将军秦问天跟五万大军即可，从来没有想过皇城里的两位王爷，会不会背叛皇帝老爷。
会不会支持大皇子，或者二皇子择日登基。
大不了，到时候横推过去，管你是皇子还是王爷。
但没有想到，今夜来的却是王妃。
秦问天一拍大腿，笑道：“连着打了两场胜仗，是该让大军高兴一下。”
“没想到王爷竟然是雄才大略......”
秋玉玉给王贤倒了一杯酒，笑道：“只怕皇城里的那些老爷大人，谁也不知道你竟然在金陵渡坐镇吧？”
“难怪大将军胸有成竹，气得禁军总管一筹莫展。”
“喝酒。”
王贤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不瞒你说，我真的饿了。”
秋明玉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贤却看着秦问天问道：“大将军，我那师妹呢？”
秦问天笑道：“她跟赵猛去见过蛮族将军之后，回来就去歇息了，怕是要明天才能醒来。”
王贤点了点头：“不错，巾帼不让须眉，她来金陵渡总算做了一件正经的大事。”
秦问天笑道：“等明日，蛮族大军撤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会将金陵渡里的降军也放回去。”
“你要放虎归山？”
秋明玉一愣，忍不住问道：“如今皇城局势危急，你把敌人放了，不怕他们回过头，接着攻打金陵渡？”
王闲闻言，沉默了片刻。
半晌后忽然开口说道：“我答应过蛮族的皇帝，要让她的将士们活着回家......他们敢反水，我便在金陵渡前，埋了他们。”
秋明玉听得心情凌乱，一时不知如何接这话。
回想皇城里将要发生的事情，只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喝下一口闷酒。
只有秦问天哈哈一笑，轻声说道：“两位接着喝，有什么大事慢慢商量，我去四座城门转转......”
王贤挥了挥手：“你这断臂别急，估计要不了五年，就能恢复如初。”
秦问天一听大喜，看着秋明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出了花厅。
别人说的话，他肯定不信，除了王贤。
毕竟，整个皇朝也只有这样一个妖孽。
看着大将军离开，秋明玉微微一怔，旋即叹了一口气。
苦笑道：“只怕两位王爷都想不到，大将军竟然在金陵渡前一战，断了一条手臂，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
王贤喝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自古名将如美人，不将人间现白头......如王妃这样修行的高人，则另当别论。”
不知怎的，王贤想到了蛮族的女陛下，想着那个妖艳的女人。
若不是因为自己，光凭胡可可怕是扳不倒她。
毕竟那会萨通天在天牢里，只剩下半条命了。
闻言，秋明玉沉默了下来。
叹了一口气，秋明玉想着皇城即将发生的大事，想着自己男人跟镇西王担心的事情，当下再也忍不住了。
对于大皇子登基件事情，两位王爷也很是头痛。
毕竟一旦登基之后，只怕皇城守备控制权也将易手，且不说掌握军力，只怕整个皇城都将控制在右相的手中。
看了王贤一眼，皱眉说道：“不瞒你说，眼下二皇子跟令狐蕙，都被老大软禁在宫中，万一他要是狠心......”
“他想怎么样？”
王贤心里咯噔一声，好家伙，王予文果然吃了一回亏之后变聪明了。
知道登基之前，先将刀口对内，将自己的兄弟控制了起来。
秋玉明幽幽一叹：“三天之后，老大登基，你说他会不会登基之后，斩草除根？”
就像那天在南海的大船上，被风玲珑打落深海之时的情形......
无数人在眼前死去。
于荒原上的两场大战，自己恍若一个局外人。
他回到南疆，只是为了完成跟胡可可的承诺，与热血无关。
他再回金陵城，也只是想完成对皇帝老爷的承诺，无关热血。
第一次，他感觉到了恐惧。
这些人前赴后继，不畏生死，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改变了天地之间的规则和道理。
那是师父老道士的声音。
那道苍老的声音，在他的神海上回响，也在天地间回荡，提醒他自幼修行的是道经，不是佛经，更不是儒家治国道理。
只是梦里的他，却有了新的认识。
只要一天还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依旧行走在天空之下，荒原之上，在鲜血中行走，在死亡里穿行。
就像沸腾之后茶水，开始变凉，变冷，最后开始惘然，然后变得有些恍惚。
可从皇帝老爷背叛了自己的道理，从先生离开烟雨湖的那一天起。
他的血渐冷，心已凉。
金陵渡，城主府中。
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李坏，感觉无数将士从他身边掠过，奔向死亡之海。
虽然身在战场，以为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当他真正面对上万人死在他的眼前，依旧给他难以承受的震撼。
只因他一直以为将在超脱这方世界，或者说他已经跳脱了一些规则和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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