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呲。
一记由下至上的突刺，精准避开肋骨的保护，尖端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女生的右下腹，鲜血从伤口中汹涌而出。
他握着那柄短矛向外抽出，下意识迅速后撤了半步，才愣愣地反应过来，原来人的血肉被扎穿时好像和切开某种熟透的，有着硬质表皮的水果没有太大不同。
他志在必得的第一次扑击落空，短矛的边缘擦着石头边缘滑过，溅起几点火星。
一连串低沉急促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蓝照野顿住，先是感觉到巨大的冲击力，紧接着才是剧痛炸开，蔓延至全身。他慢慢地低头，看到自己胸前毫无征兆地爆开了几个血洞，鲜血正汩汩涌出，浸透了衬衫前襟。
“呃……？”
风筝开始极速坠落，视野越来越模糊，但他看见了任映真的脸。
【卫央，谢谢你的微冲】
【死亡体验卡，唉，爽，要死就死在你手里】
【温川不在他就开杀了是吧】
任映真垂下枪口，跨过蓝照野的尸体，走到伊斯玛尔莱的身边。她身上的丝线正在飞速变浅，身下扩大的血泊却越来越刺眼。
【通知：男生21号、蓝照野，死亡。剩余考生：24人。重复，剩余考生：24人。】
失血速度太快了。他按压上去的布料瞬间被彻底浸透。止血希望渺茫，而任何移动都会加速她的死亡。
任映真的视线从腹部的伤口上移，和伊斯玛尔莱对视。她扯起嘴角，笑得很了然，轻声道：“这下、数量应该够了……” ＷＷw．5Ｗx.ＯRG
她指的是项圈。
伊斯玛尔莱死亡会导致小队减员，而她的项圈同样失效。数量一进一出……确实够了。
“可以、把大家，拜托给你吗？”她转过一点角度，侧躺着看向他：“其实你比我、可靠……”
任映真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她的心脏正在一下一下、将她的生命泵出体外。
伊斯玛尔莱多半是因为他对温川的态度、之前她对“任映真”留下的那些印象而选择相信他。但他注定会让她的托付落空。他不喜欢说谎。
“我真的希望我们都能从这场测验里活下来……”她疲惫而恳切。
“我知道。”任映真说。
连接他们的丝线终于化为彻底的翠色。
“你知道吗，我的名字，”她吃力地道，“伊斯玛尔莱的意思是……‘神会听见’……”
“……”
“班长，你是无神论者吗？”
“……不。”任映真回答：“我很喜欢看神话故事，也曾无数次对所有我知道名字的神明祈祷过。不过，在这个岛上，向什么神祈祷都没有用吧……我不认为奇迹会在这里发生。”
“你拜过庙吗？”
“我拜过太多神了。”他说：“也得到过许多种不同样式的护身符，我听说神有九十亿个名字，也许我一次都没蒙对过。最后我决定当一个自我中心主义者，毕竟、唯一能回应我的神只有我。”
伊斯玛尔莱多半是有自己的信仰的，但没有反驳他，只是轻轻笑了。她的眼睛亮起来，大抵是回光返照地问道：“那在你祈祷过的神中，你最喜欢哪几位呢？”
她终于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沉静的坦诚。
“摩伊拉。”任映真毫不避讳地说。
希腊神话中命运三女神的总称，宙斯与忒弥斯之女。她们三位执掌万物命运的纺锤：克罗托纺织生命之线，拉克西丝决定其长短，而阿特波洛斯则手持剪刀，无情地剪断生命之线。即便是众神之父宙斯，也无法违逆她们的安排。
即使是天父宙斯也无法违抗她们的安排。
“你这么说了……”她的气息越来越弱：“我想知道，你自比她们中的哪一位？”
“谁也不是。”任映真说：“我谁也不会选。”
他顿了顿，又说：“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想做阿特波洛斯手中的那把剪刀。”
阿特波洛斯掌管死亡，她手中的命运之剪象征裁决。
“这样啊。”伊斯玛尔莱轻轻道，转过脸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天空中逐渐浮上夜色的月亮和星子：“其实我还是有些、不甘……但是，想到大家也许真的能逃出去，我好像……又为此觉得很幸福……”
任映真还是没说话。
他知道她死在了最好的时候，她满怀希望，相信牺牲也能铺就同伴的生路。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不打算夺走这份虚幻的暖意，就让伊斯玛尔莱带着这缕微光离开吧。
她半阖着眼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微笑道：“晚安……”
话音未落，她听见他低声哼起一段她熟悉的旋律。所以她不得不用最后的力气惊讶地转过头。
她努力睁大眼睛，分辨不出自己此刻的心理，她想要看清眼前这个总是令她捉摸不透的家伙，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她叫道：“任映真，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他们二人心口间，刚刚泛起一点初升霞光般的浅粉色的丝线骤然失去了所有色彩，化为透明，随即如同水汽般彻底消散在空气里，再无痕迹。
【通知：女生12号、伊斯玛尔莱，死亡。剩余考生：23人。重复，剩余考生：23人。】
电子合成音为今晚的一切画上了句号。
任映真松开了一直在徒劳地试图按压止血的手，先走到蓝照野旁边搜检他的尸体，发现这人背包里还有一捆派得上用场的绳索。略想了想，他就地取材，在附近砍下来几根相对笔直、长度适中的树枝，并排捆成了一个简陋但还算结实的托架，把两具尸体转移到了托架上固定好。
还有个虞悄在等着他，这样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刚切出去查了一下，原来刚才那段旋律是摇篮曲，应该在当时好像还挺小众的，现在只有片段流传下来，可能写在伊茜这个角色背景设定里吧】
【任映真真要拖两具尸体回去啊……真玩成荒野求生了】
任映真打算走直线距离，他回到虞悄藏身的岩石缝前，捎上了对方。他倒是想把虞悄放在这，但要考虑目前的角色形象问题。
……
刘今熠正在向神祈祷。
别人怎样无所谓，她是真心实意希望这波任映真也能死在外边别回来。可惜最终她还是失望了。温川一直密切关注着雷达，等看到绿色光点返回就连忙叫林听和祝安去接应。
短暂的混乱后，尸体都被拖进了一楼那间充当临时停尸房的教室。
他们没有时间为死去的同伴感到悲伤，该开始更换项圈了。
温川本来想第一个来实验，但立刻被任映真拦住。
温川急得都快打手语了：“我、呃，”他用口型说“我不害怕！”，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些，就听任映真用口型回复他：我做不到。
慷慨陈词被温川咽了回去。
他们中除了任映真还没人能下得去手，保证别人能在自己手底下骗过项圈又不会真的出事。
「至少别第一个，可以吗？」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温川明白自己已经完全无法拒绝他的决定了，他张了张嘴，对上周围同伴们微妙的视线，自己默默后退了一步。
林听举了举手，示意她可以先来。
三人很快准备，林听平躺下来，尽量放松身体。虽然已经见过卫央那次了，但丛今越和温川还是屏住呼吸。
熄灭，拆开，更换，扣合。
【通知：女生7号、林听，死亡。剩余考生：22人。重复，剩余考生：22人。】
成功了！
任映真松开手的同时，林听猛地吸进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接下来要做的只是重复。
下一个、
【通知：男生10号、祝安，死亡。剩余考生：21人。重复，剩余考生：21人。】
下一个，
【通知：男生11号、虞悄，死亡。剩余考生：20人。重复，剩余考生：20人。】
下一个。
【通知：女生5号、吉利安，死亡。剩余考生：19人。重复，剩余考生：19人。】
【通知：女生8号、曲有姝……】
【通知：女生18号、钱来，死亡。剩余考生：17人。重复，剩余考生：17人。】
一个个名字被冰冷的电子音宣告“死亡”，又一个个在现实中喘息着醒来，脖颈上那个致命的枷锁被解除。
效率越来越高，丛今越的操作也越发熟练。
劫后余生的每个人都感觉到迷醉和眩晕。
下一个轮到刘今熠了。
她的脸色不比任映真好多少，同对方对视的瞬间就有一种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
任映真会不会趁机掐死她？
只要失手那么几秒，她就会从假死变成真死。操作本身就有风险，“意外”总是难免的。更换完项圈的同伴们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看向她的眼睛里写着“轮到你了”。
任映真已经转开目光，但她仍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丛今越正疑惑地看向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我……我再等等”或者“我有点不舒服”。总之先找个借口拖延过去——
【嗡——】
电子广播的声音震得她耳膜生疼。
【检测到项圈异常失效情况较多，为维护测验公正，防止作弊，将进行二次处理程序。生存物资投放照常进行，由于无法判定得分考生，我们将在安全区域内随机投放。】
砰、砰、砰，砰！
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猛然炸开。
躺在地上已经失去声息的诸位也好，还站在一旁准备伪装成俘虏们以他们的身份活动的同伴也好。死去的那些只会歪一歪脑袋，而还活着的这些……
项圈的指示灯疯狂地闪烁着红色。
接下来发生的只是重复。
下一个、
那庆幸的笑容凝固了，她眼睛瞪得巨大，软软地瘫倒下去。
下一个，
项圈骤然炸开的碎片嵌入了他的颈动脉，鲜血喷泉般涌出。
下一个。
焦糊和浓烈的血腥味弥漫着，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他们的血液在地面上汇聚在一起。
丛今越愣在原地，双手还顿在空中，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低着头看着鲜血漫到自己的脚边；下意识抱头蹲下的刘今熠抬头看到现在这幅画面，正伸手摸着自己的脖颈，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克劳迪娅捂着嘴后退，直到背部撞上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的目光盯在任映真脸上，他站在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只是在鲜血飞溅的时候闭了闭眼，就径自走向了一旁好像已经被抽掉的灵魂的温川。
他知道。
她想。
他肯定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然怎么解释他这种非人的冷静，他刚刚又为什么要阻止温川呢？
看着那双眼睛，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时而清晰得像是故意引诱，时而又在布满腐叶的地面上凭空消失，只留下几处似是而非的擦痕。有两次，他几乎确信听到了前方不远处衣料掠过灌木的细微声响，可当他屏息猛冲过去时，却只有被惊飞的虫蚁和空荡的林地。
她似乎总能抢先一步预判他的路线。
他真想看看她自以为快要安全时，发现他早已等在必经之路上，会是什么表情。
伊斯玛尔莱猛地一僵，向后倒去，她腹部的衣物迅速被染红。
他手臂蓄力，准备再一次刺下。这次目标是心脏。
这种被动，被无形的对手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他的耐心迅速耗尽。
暮色渐浓，林间的光线迅速暗淡下去。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在意识那只风筝的线被剪断之前，他转回头去。
这场心理与耐力的较量，最终还是他赢了。
在干涸的溪床边，他凭借直觉和一点点运气看见了迂回的伊斯玛尔莱。蓝照野屏住呼吸靠近，就在他逼近准备发起突袭的瞬间，伊斯玛尔莱猛地回头，然后向后撤去。
没有废话，第二轮交锋爆发，两个人打得都没有章法。伊斯玛尔莱的力气差他许多，只能不断尝试用匕首别住短矛。
伊斯玛尔莱已经将一把匕首横在身前。
两人都清楚，必须速战速决。
蓝照野以前不知道伊斯玛尔莱原来专精于躲藏，甩掉临时同盟的其他人后，他决定追上伊斯玛尔莱，却发现这片看似寂静的林地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充满恶意的迷宫。
那个女人的踪迹变得诡异莫测。
能够独占奖励物资的贪婪逐渐被一种焦躁不安所取代。
伊斯玛尔莱的体力消耗肯定比他们要大，她不可能一直逃跑，安全区的范围还在缩减。他可以抢在她之前堵住最可能经过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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