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挚的友谊甚至懵懂的情愫,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即将分离的不舍中悄然滋生、蔓延。
不少人认真地交换着家族地址或更稳定的远程通讯方式。
几对明显关系不一般的学生,更是紧紧相拥,低声诉说着不舍与未来的约定,引得旁人投来善意或羡慕的微笑。
“嘿!寒假要不要组个团去北境滑雪?听说和精灵一起滑雪特别有意思,他们能用魔法制造冰道和雪浪!” WWw.5Wx.ORG
阿伊杰轻轻扯了扯身旁同伴的袖子,湛蓝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无奈,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一棵叶片落尽的金色古树下方。
普蕾茵正有些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自己那个不大的行囊,闻言茫然地转过头,顺着阿伊杰示意的方向望去。
在那里,站着星花树学院中颇为有名的、以相貌俊美、家世显赫,而闻名的三人组合……“花之三重奏”。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在之前那场灾难的逃亡途中,普蕾茵曾对试图“理性劝阻”她前往救援洪飞燕的瑟朗,说过相当不留情面、甚至近乎决裂的狠话,并明确表示不再希望他接近。
作为三人小团体的核心与领袖,瑟朗被如此“拒绝”,他的两位同伴自然也无法、或者说不好意思再靠近。
“这样也好,”普蕾茵只看了一眼,便漠不关心地转回头,继续摆弄她的行囊带子,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天气,“一群……烦人的家伙而已。走了清静。”
阿伊杰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正在热烈道别的人群,蓝眸中闪过一丝黯淡,低声换了个话题,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白流雪……他,最终还是没来。”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普蕾茵心中激起细微的涟漪,她整理行囊的动作微微一顿。
“是啊。”她简短地回应,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
大约一周前。
关于“十二神月·淡褐土二月”突然从沉眠中苏醒,并以其顶天立地的神躯向世界树“天灵树的摇篮”进军的消息,如同最猛烈的飓风,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埃特鲁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引发了难以想象的震动与恐慌。
“十二月”级别的神祇主动活动,在近千年的有记载历史中,都堪称绝无仅有的“大事件”。
无数势力、学者、预言家、阴谋家都对此事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关于淡褐土二月为何突然行动、其目的为何、以及最终又是如何被阻止的讨论与分析,在过去的一周里,占据了各国报纸的头版、各大魔法学院的紧急研讨会、以及街头巷尾最热烈的谈资。
精灵王花凋琳在巨人逼近时,于白城之巅展开翠绿的遮天光翼、凝聚无上魔力准备拼死一搏的震撼影像,不知被哪位在场的精灵法师用记忆水晶记录了下来,并迅速流传开。
影像中,那纤细却决绝的银色身影与背后庞大如天灾的棕色巨人形成的强烈对比,充满了悲壮与史诗感。
外界普遍认为,正是精灵王陛下以某种不为人知的巨大牺牲,最终阻止了那位行走的神祇,拯救了“摇篮”。
但普蕾茵心中,却隐隐有另一个猜测。
“是那个家伙……白流雪。他一定做了什么,才导致了那个巨人的“静止”。而他没能回来……是因为情况变得太糟?还是因为……付出了某种代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伊杰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普蕾茵,又像是在问自己。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受伤了,就该躺在医院。
死了……也该有个确切的消息。
但关于白流雪,星花树魔法学院方面却三缄其口,所有教授和管理人员面对询问,都只是含糊地表示“有特殊安排”、“不便透露”,仿佛有一道来自更高层面的、无形的禁令,封锁了所有关于他的消息。
“权势?难道是……”普蕾茵皱眉思索。
能对星花树施加这种压力的,在精灵王国,屈指可数。
一个身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那位总是带着温柔微笑、却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决断力的银发王者。
“普蕾茵小姐?请问是您吗?”
一个沉稳、带着精灵语特有韵律的男性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
普蕾茵抬头,只见三名身穿银底翠绿镶边轻甲、腰佩精灵长剑、气质精悍沉稳的精灵骑士,不知何时已来到她们面前,正好挡住了她们前往传送广场自动马车的去路。
为首的骑士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淡金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短马尾,琥珀色的眼眸目光锐利却不失礼节。
“是……是的。”普蕾茵站直身体,黑眸中闪过一丝警惕。
“您好。我是青松骑士团的哈松莲骑士。”
高大的精灵骑士单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精灵军礼,然后侧身示意身旁两位同伴,“这两位是我的同僚。如果我没认错,旁边的应该是阿伊杰小姐,以及……洪飞燕公主殿下吧?”
他的目光扫过阿伊杰和已经合上笔记本、微微蹙眉看过来的洪飞燕。
“是、是的。”
阿伊杰有些紧张地回应。
“……”
洪飞燕没有出声,只是赤金色的眼眸平静地审视着这三名不速之客,几秒后,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身份。
“听说,三位与白流雪学员关系非常……密切。”哈松莲骑士开门见山,语气郑重。
“你们怎么知道的?”
普蕾茵反问,没有直接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首先,我们换个地方谈话好吗?在这里站着交谈,未免有些失礼。”
哈松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光投向停在路边不远处的一辆没有任何家族徽记、但造型典雅、由两匹神骏的银鬃陆行兽牵引的深灰色封闭式马车。
阿伊杰、普蕾茵和洪飞燕交换了一个眼神。
从对方整齐的制式装备、干练的气质以及提及“白流雪”时的严肃态度来看,不似有恶意,更像是……公务传达?
三人点了点头,在哈松莲的引领下,登上了那辆马车。
车厢内部比外观看起来更加宽敞舒适,铺着厚实的深灰色地毯,座椅是柔软的黑色皮革,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类似松木的清新香气。
哈松莲坐在她们对面,另外两名骑士则坐在靠车门的位置。
尽管马车相当宽敞,但哈松莲高大的身材还是让空间显得有些“充实”。
他坐姿笔挺,双手放在膝盖上,粗犷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斟酌词句。
沉默了几秒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想必,三位对白流雪学员的行踪,一直感到困惑和担忧。对于未能及时、明确地告知相关情况……我们,深感歉意。”
说着,这位看起来铁血刚毅的精灵骑士,竟然对着三位少女,郑重地、幅度不小地低下了头。
这突如其来的郑重道歉,反而让普蕾茵和阿伊杰有些手足无措。
“啊,不用、不用这样。”
普蕾茵连连摆手。
“没有必要道歉……”
阿伊杰也小声说。
“好了,”洪飞燕清冷的声音响起,她直接打断了这略显尴尬的氛围,赤金色的眼眸直视哈松莲,“到底是什么事?直接说重点。你们找到他了?还是……有更坏的消息?”
哈松莲抬起头,目光与洪飞燕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视线一碰,心中微凛。
这位人类公主,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敏锐而直接。
“十天前,”哈松莲不再绕弯子,用陈述事实般的平稳语调说道,“白流雪学员,为了阻止‘十二神月·淡褐土二月’的完全复苏及其对‘摇篮’的毁灭性进击,秘密率领一支二十人的精灵骑士精锐小队,深入了‘死者巨人之眠’的腹地。这件事,三位知晓吗?”
三人同时摇了摇头,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十天前?正是亡灵危机最剧烈、巨人开始“行走”的时候!他竟然是去了那里?还带了精灵骑士?
“原来如此。”
哈松莲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继续道,“他在出发前,曾对……某位大人有过交代。内容是:如果他最终失踪,或者……确认牺牲,务必将这件事的始末,告知他‘最信任的几位朋友’。”
“等一下!”
阿伊杰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猛地向前倾身,湛蓝的眼眸死死盯着哈松莲,“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失踪?牺牲?你是说……他可能已经……?”
“他前往执行的,是一项极其危险、生还希望渺茫的任务。”
哈松莲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握着膝盖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事实上,根据我们后续的确认,以及……更高层面的信息,他成功了。他成功阻止了淡褐土二月的进击,并通过某种……我们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赋予’了那位执掌‘枯竭’的神祇以‘生命’,从而一劳永逸地解除了其对世界树的威胁。”
任务……成功了?那么,白流雪本人呢?
“事实上,”哈松莲的语调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深吸一口气,“在事件平息后的一周里,我们动用了一切常规与非常规手段,搜索了‘死者巨人之眠’及周边广大区域,始终……未能找到他的踪迹。因此,精灵王陛下……亲自制定了一个在旁人看来近乎‘疯狂’的计划。”
他似乎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她决定,唤醒刚刚被‘安抚’的淡褐土二月的意识,尝试与这位神祇进行……沟通。”
“这……这怎么可能?!”阿伊杰失声惊呼。
之前的“巨人亡灵天灾”就是淡褐土二月力量外泄引发的灾难,好不容易才平息,现在竟然要主动去“唤醒”祂的完整意识?这简直是拿整个“摇篮”的安危做赌注!
“当然,长老会的所有成员,以及大部分高等精灵贵族,全都强烈反对。”
哈松莲的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察的、带着冷意的弧度,“但精灵王陛下……以雷霆手段,‘说服’了他们。她迅速压制了所有反对声音,并将几位跳得最厉害的长老,‘请’进了‘根牢’。最终,她成功与淡褐土二月建立了短暂的意识连接。”
“哇,哇啊……”
阿伊杰和普蕾茵都听得呆住了。
她们印象中的花凋琳,一直是温和、优雅、带着神性慈悲的精灵女王形象。
难以想象,她竟然能如此果决甚至强势地制服那些性格高傲固执的高等精灵长老,并将他们关进监狱。
这完全颠覆了她们的认知。
“那么……结果如何?”
阿伊杰的声音带着紧张的期盼,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哈松莲骑士的表情,却像戴上了一副石制面具,瞬间变得无比僵硬,他紧握着拳头,手背青筋隐现,显示出内心强烈的不平静,那是一种混合了愧疚、无奈与沉重的心情。
“找到了。”
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啊!”
阿伊杰发出一声短促的、混合了惊喜与释然的轻呼,一直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一些。
“太好了……”
普蕾茵也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因为哈松莲的表情丝毫没有放松。
“但是,”哈松莲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出现了……问题。”
“出现……问题了?”
普蕾茵的心猛地一沉。
“白流雪学员……”
哈松莲的目光扫过三位少女瞬间绷紧的脸,停顿了一下,才用尽可能平缓,却依然掩盖不住那份沉重的语气说道,“目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并且……似乎无法自行醒来。”
“什么?!”
这句话,如同最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了三位少女的心上。
阿伊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湛蓝的眼眸瞪大到极致,里面充满了茫然、难以置信,以及迅速弥漫开来的恐慌。
普蕾茵的黑眸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就连一直保持表面平静的洪飞燕,握着笔记本边缘的手指,也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们无法理解,也无法立刻接受这个事实。
昏迷?无法醒来?那个总是能创造奇迹、从绝境中爬出来的家伙?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陆行兽蹄铁敲打石路的“哒哒”声和车轮滚动的沉闷声响,规律地传来,却更衬得这份寂静令人窒息。
马车在沉默中行驶,穿过精灵建筑优雅的拱廊与空中花园的下方,最终停靠在了一座通体由洁白如玉的“月华石”构筑、造型恢弘而宁静、顶部镶嵌着巨大翠绿水晶的宏伟建筑前。
这里是“天灵树的摇篮”中最高等、汇聚了最优秀医师与治疗法师的……精灵皇家中心医院。
“陛下原本希望将白流雪学员安置在‘莎莉花疗愈圣所’,”哈松莲一边领着三人穿过医院明亮整洁、充满柔和魔法灯光的大厅,一边低声解释,“但那里蕴含的世界树本源生命力过于磅礴,对于人类的躯体而言,长期暴露反而可能造成负担甚至伤害,因此作罢。”
“是啊……”
阿伊杰低声回应,心神不宁。
跟随哈松莲的脚步,沿途遇到的精灵医师、护士乃至病人,都自觉地为这位气质冷峻的骑士队长让开道路,投向三位人类少女的目光中带着好奇与一丝隐约的了然。
乘坐魔法驱动的升降梯直达顶层,光滑的月白色金属门无声滑开。
眼前是一个异常宽敞、明亮、静谧的单人病房。
房间几乎有一间小型教室那么大,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地上铺着浅金色的柔软地毯。
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天空花园”高处的开阔景致,流云缓缓飘过。
房间内充斥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源自墙角几盆散发微光的魔法植物。
而在房间正中央,那张宽大、洁白、铺设着柔软丝绒床单的病床上……
一个少年,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棕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面容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沉浸在美梦中的细微弧度。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病号服,被子盖到胸口,露在外面的手臂皮肤色泽健康,看不出任何外伤或病态的痕迹。
他就那样睡着,呼吸均匀绵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仿佛只是陷入了异常深沉、不愿醒来的梦乡。
“白流雪……”
阿伊杰低喃一声,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几步,停在床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床上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面容。
普蕾茵和洪飞燕也默默走到床边,目光复杂地凝视着他。
少女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抬起,投向站在病床另一侧的一位年长的精灵医师。
他有着尖长的耳朵,灰白色的长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面容严肃,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医师长袍,胸前佩戴着一枚造型复杂的翠绿色徽章,那是代表高阶治疗大师的认证。
此刻,这位大师的脸上,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深切的忧虑与一丝困惑。
“生命……中毒。”
年长的精灵医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学者特有的严谨和此刻无法掩饰的沉重。
“生命……中毒?”
阿伊杰困惑地重复,湛蓝的眼眸中满是不解。
“这个说法……好陌生。是我创造的术语,所以……”
“生命是‘好’的东西,如果‘中毒’了,不应该是充满活力、甚至过度亢奋吗?怎么会昏迷不醒呢?这有点……奇怪。”
阿伊杰努力理解着,试图用逻辑去分析这个完全陌生的概念。
医师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充满无力感的笑容。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辽远的天空,仿佛在向那亘古的自然法则寻求答案,又像是在逃避少女们充满期盼与恐惧的目光。
“你知道,婴儿在母亲体内孕育、最终出生降临世间的那个瞬间,会释放出怎样磅礴的生命力波动吗?”
医师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奥秘,“那是在极短时间内,从‘胚胎’到‘独立生命’的终极蜕变所迸发的能量。随后,这股新生的洪流会迅速平复、收敛,进入稳定成长的‘常态’。”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床上的白流雪,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人类……或者说,绝大多数已知的生命形态,其躯体与灵魂的承载能力,都是有其极限的。太少的生命力,会带来虚弱、疾病、死亡。但太多、太猛烈、太本质的生命力……同样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就像过于汹涌的洪水会冲垮堤坝,过于炽烈的阳光会灼伤幼苗。”
他仿佛在寻找最恰当的比喻。
“现在,发生在白流雪学员身上的情况,就类似于……一个婴儿,在‘出生’的那个瞬间,所爆发的、足以塑造一个全新生命的‘本源生命力’,被某种方式‘固化’、‘滞留’在了他体内,并且……持续不断地‘爆发’着。”
“啊……”
洪飞燕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吸气声,赤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白流雪平静的睡颜,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只是安静地睡着……内里,却经历着如此诡异、如此凶险、超越常理认知的“风暴”?
“怎么……才能治疗呢?”普蕾茵的声音干涩,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医师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承载着巨大的挫败感。
“我……已经活了两百多年。”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我治疗过精灵、妖精、矮人、人类,甚至……一些特殊的能量生命和灵魂残响。各种稀奇古怪的伤势、诅咒、魔力紊乱、灵魂创伤……我都见过,也努力寻找过解决方法。”
他再次看向白流雪,目光中充满了身为医者却束手无策的痛苦。
“但这样的情况……我从未遇到过。完全……不知道根源何在,更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治疗’。这已经超出了当前医学,甚至魔法学的认知范畴。”
扑通!
阿伊杰双腿一软,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无力感而微微颤抖。
原因不明。治疗方法……不知。
生命中毒。
为什么?白流雪到底在“死者巨人之眠”深处,经历了什么?付出了什么?才会引发出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异而可怕的“症状”?
“明天上午之前,我们会将白流雪学员,通过最高规格的传送阵,安全转移到斯特拉魔法学院附属中心医院。”
哈松莲骑士的声音再次响起,试图给绝望的气氛注入一丝希望,尽管他自己的声音也缺乏足够的力量,“斯特拉的校长,艾特曼·艾特温阁下,已经亲自承诺,会调集学院乃至大陆范围内最顶尖的医疗与魔法研究团队,全力进行诊疗。请相信,情况……一定会好转的。”
但这话语,在三位少女听来,却显得如此苍白。
连这位活了两百年、经验丰富的精灵治疗大师都束手无策的情况,真的能轻易“好转”吗?
医师和哈松莲又低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然后默默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将安静得令人心慌的空间,留给了三位少女。
她们默默地站着,或坐着,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床上那沉睡的少年脸上,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任何言语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淌。
窗外的光线,从明亮到柔和,再到染上橘红。
刚刚似乎还高悬的太阳,很快就沉入了远山的轮廓之下。
清冷的月亮悄然升起,将银辉洒进病房,也带来了透过厚重玻璃依然能感受到的、深秋夜晚的寒意。
“好冷……”
阿伊杰无意识地低语,眼神依旧有些空洞,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有些僵硬地走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似乎只是本能地觉得,寒冷的夜风对病人不好,她伸手,有些费力地想要拉动那扇沉重的窗扉。
吱呀……
就在此时,病房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再次被推开了。
三位少女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泽丽莎提着一个精致的、装满各色魔法水果的编织篮子,款步走了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洁白护士服、面容清秀的精灵护士。
泽丽莎今天没有穿校服,而是一身剪裁得体、用料考究的淡紫色长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轻薄斗篷,赤红的长发如往常一样梳理得一丝不苟,绝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金黄色的眼眸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极淡的疲惫。
“真丢脸。”
泽丽莎的目光扫过跌坐在地、眼睛红肿的阿伊杰,以及普蕾茵和洪飞燕脸上难以掩饰的沉重,朱唇轻启,吐出的却是毫不客气的评价。
“我猜你们会先到这儿守着,”她将果篮轻轻放在白流雪的床头柜上,动作优雅,“没想到人类的精神力这么‘脆弱’,一点打击就垮了。”
“精神力脆弱……别找茬了,泽丽莎。”普蕾茵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
“是吗?”
泽丽莎转过身,金黄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普蕾茵的视线,“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哭丧着脸,失魂落魄。谁死了吗?”
“什么?”
普蕾茵的怒气瞬间被点燃。
“白流雪还没死。”
泽丽莎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他还在呼吸,心脏还在跳动。我相信他会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然后用他那气死人的语调说‘哟,大家都在啊’。而你们,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你、这!”
普蕾茵霍然起身,黑眸中怒火跳动,但话到嘴边,却又猛地停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泽丽莎的眼神。
那双总是计算、衡量、带着完美社交笑容的眼眸深处,此刻并没有嘲讽,也没有真正的轻蔑。
那是一种强压下的镇定,一种近乎偏执的笃信,以及……一丝被完美隐藏的、与她们并无二致的担忧。
她在用这种方式,强行给她们,也给自己“打气”。
“我打算动用我名下所有能动用的资金和资源,”
泽丽莎不再看普蕾茵,转而望向床上昏迷的白流雪,语气恢复了那种属于星云家族继承人的、近乎冷酷的规划感,“召集全大陆我能联系到的最优秀的炼金术大师、古代魔法学者、生命系魔法研究者……悬赏也好,聘请也罢,总会有人,能提出有用的思路或方法。”
“……”
三位少女都沉默地看着她。
“在这种情况下……”
泽丽莎声音几不可察地低了一分,“无论要花多少钱,付出什么代价,哪怕只有一线虚无缥缈的希望……我也要去试试。”她说完,似乎才想起身后的护士,微微侧头。
“金护士?”
“是,我是护士长芙罗拉。”
年长的精灵护士温和地纠正,但脸上并无不悦。
“啊,差点忘了。”
泽丽莎面不改色,“以后,请你尽心尽力照顾他,并定期向我详细汇报他的任何细微变化。能做到吗?报酬会让你满意。”
泽丽莎……在“收买”医院的护士长?
护士长芙罗拉刚要点头应下,目光无意中瞥向病房那扇巨大的落地窗,随即,她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双腿一软……
扑通!
竟然直接瘫倒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哇!”
“怎么回事?!”
四位少女同时一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窗户。
只见那扇刚刚被阿伊杰关上的、厚重的水晶玻璃窗外,一个身形异常高大魁梧、通体覆盖着仿佛由最纯粹青色寒冰与深蓝金属熔铸而成、肌肉线条如同钢铁山脉般贲张的、类人形态的“存在”,正双臂抱胸,如同最冷峻的雕塑,静静地悬浮在数百米高的夜空之中。
他青色的头颅上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两点幽蓝色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光”在闪烁,目光穿透玻璃,毫无阻碍地“看”着病房内。
“啊?”
普蕾茵倒抽一口凉气。
泽丽莎也瞬间蹙紧了眉头。
四位少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瞬间抽出各自的魔杖,杖尖齐齐指向窗外那诡异的青色巨人,魔力本能地开始凝聚。
然而,那青色巨人却对她们的警戒姿态视若无睹。
他甚至没有“看”她们一眼,只是微微侧了侧他那没有五官的“头”,对着病房内空旷的、靠近天花板的一处虚空,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你觉得怎么样?”
一个低沉、浑厚、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却又蕴含着无尽寒冬般凛冽气息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灵魂层面的共振。
“他在跟谁说话?!”
就在这一念头升起的瞬间……
那处被青色巨人“注视”的虚空,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身形瘦高、全身笼罩在一层流动的、仿佛液态水银般朦胧光辉中的老者轮廓,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
老者的面容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银色的长发和胡须,以及一双仿佛蕴含着时光长河般深邃、平静无波的银色眼眸。
他同样无视了下方如临大敌的少女们和瘫倒的护士,只是微微抬头,对着窗外的青色巨人,用一种苍老、平和、带着一丝淡淡不悦的意念之音回应道:“啧,我也不知道。”
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某种久远熟稔的疏离,“青冬十二月,你来这里干什么?”
“哈哈!”
青色巨人,青冬十二月发出雷鸣般的、带着豪迈与冰寒双重特质的大笑,“银时十一月!冬天可是我活动的好季节!感知到这里有点‘热闹’,就顺便过来看看!怎么,不欢迎?”
听到虚空中直接道出的那两个如雷贯耳、只存在于史诗与最深奥典籍中的名字,病房内的五位女性,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呜、银……?”
“难道是……十、十二神月?!”
哐当!
阿伊杰手中的法杖终于脱手,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双腿发软,几乎要再次坐倒,全靠扶着床沿才勉强站稳。
普蕾茵和洪飞燕也僵在原地,紧握魔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大脑一片空白。
泽丽莎金黄色的眼眸中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但勉强维持着站姿。
就在这时,病房内另一处角落的空气,再次泛起了柔和的、如同春日樱花般的粉红色涟漪。
一位身姿婀娜、仿佛由最娇嫩的樱花瓣与朦胧晨光凝聚而成的女性虚影,悄然显现。
她有着模糊但绝美的面容,长发如粉色烟霞流淌,眼眸是温柔的玫红色。
她一出现,就用一种带着些许嗔怪与无奈的意念之音,加入了“对话”:“你们真失礼。”
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如同春风吹拂花铃。
“哦,莲红春三月!”
青冬十二月仿佛看到了老友,意念中的笑声更加洪亮,“好久不见了!有……千年了吧?”
“银时十一月,”被称作莲红春三月的女性虚影,微微转向那银色老者,语气带着某种奇异的、仿佛既定规则般的疏离,“我们……是不能面对面的‘命运’吧?”
“嗯,是这样。”
银时十一月,那位银色老者淡淡地回应,听不出情绪。
“哈哈!那‘命运’也被这少年打破了!”
青冬十二月毫不在意地大手一挥,指向病床上的白流雪,意念中充满了赞赏与一种近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既然我们都赐予了‘祝福’,聚在一起,也没关系吧?反正这里又不是我们的‘地盘’!”
尽管青冬十二月这么说,莲红春三月那朦胧的面容上,似乎依然没有放松。
“话说回来,”青冬十二月的意念转向莲红春三月,带着一丝“兴师问罪”的意味,“让这位伟大、勇敢、挺对我胃口的人类少年,变成这副样子的‘家伙’……在哪里?”
莲红春三月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身,用她那樱花瓣构成的、虚幻的“手臂”,指向病房一个最不起眼的、靠近墙角的阴影处。
“在那里。”
银时十一月也同时用他平和的意念之音,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角落。
只见在墙角的阴影里,一个穿着皱巴巴、似乎不太合身的深棕色老旧西装、戴着款式过时的棕耳鸭眼镜、留着杂乱棕色短须、看起来像是个落魄中年学者的男人,正双手抱膝,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以一种极度自我否定和沮丧的姿势,蜷缩在那里。
他外表看起来像个不修边幅、甚至有些滑稽的落魄绅士,与“神祇”这个词应有的威严、神秘、强大,没有半分相似。
但他此刻散发出的那种沉重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愧疚与无助,却让每一个感知到的人,都感到心头一窒。
“是、是我……”
“是我造成的……”
微弱的、充满痛苦与自我谴责的意念碎片,如同风中残烛,从那蜷缩的身影处飘散出来。
“嘿!淡褐土二月!”
青冬十二月的意念如同冰原上的号角,带着毫不客气的直率,轰然炸响,“你怎么这么沮丧?!你认为这少年不会醒过来了吗?!”
蜷缩的身影,淡褐土二月似乎颤抖了一下,但头埋得更深了。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意念回应,充满了不确定与茫然:“我不知道……”
“啧,啧!”
青冬十二月发出不满的意念声响,“你这家伙,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没变!总是想太多,然后自己把自己困住!”
“我很担心……”
莲红春三月的轻柔意念中,也带上了一丝真实的忧虑,她飘近病床一些,虚幻的“手”似乎想触碰白流雪,却又停住,“最近……他一直在说一些奇怪的‘梦话’,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才顺着‘祝福’的链接稍微‘看’了一眼……”
原来……还是这样,令人头晕目眩,信息过载。
实在……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
阿伊杰、泽丽莎、洪飞燕和普蕾茵,不由自主地互相交换了眼神。
尽管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但一种无声的、充满了极致震撼与荒谬的“交流”,在她们之间迅速完成。
“是……真的吗?”
“似乎……是真实的。那种存在感……做不了假。”
“是的……是真的。”
“是……真的。”
出现在白流雪病房里的老人、女子、巨人,以及那个蜷缩在角落的颓丧中年……他们的身份,似乎正是那传说中的……
“十二神月”。
这世间最伟大、最强悍、也最神秘莫测的至高存在……竟然有四位,以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同时“降临”于此。
只为……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类少年。
叶片早已落尽,在泥土与白石小径上铺就了最后一层绚烂而潮湿的地毯,如今也被勤快的魔法仆役清扫了大半,只余零星几片顽固地蜷缩在角落,色泽黯淡。
冬天,正以无可阻挡的步伐临近。而当第一场真正的霜雪降临“天空花园”时,为期数月的斯特拉与星花树交换生项目,也将正式画上句号。
“亲爱的……你、你真的要走了吗?不能……再多留几天?”
当然,并非所有学生都能毫无牵挂、心情愉快地离开。
“普蕾茵……他们,在那边看着我们。”
这段在精灵国度度过的、充满了文化碰撞、学术挑战、意外危机乃至生死考验的时光,其最终的学习成果与综合评价,将被仔细折算,计入斯特拉魔法学院学生们第二学期的总成绩。
得益于精灵教授们相对宽松的评分标准,以及交换生们在应对“亡灵天灾”中或多或少展现出的勇气与协作,大多数斯特拉学生都能带着一份堪称“优秀”甚至“卓越”的成绩单,心满意足地踏上归程。
为首的瑟朗·霜花,以及他的两位同伴,此刻正用一种混合了复杂情绪的、深深留恋的目光,凝视着普蕾茵、阿伊杰,以及旁边不远处正倚着一根廊柱、面无表情翻阅着一本硬壳笔记本的洪飞燕所在的方向。
但他们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线阻隔。
“对不起,蜜糖。家族有召唤……但我保证,等初雪第一次落在‘银月庭’的尖顶上时,我一定会想办法再来找你!你……能等我吗?”
“一定!我等你!我们约好了!以世界树的新芽为誓!”
由于之前共同经历了那场恐怖的亡灵危机,在废墟中并肩作战,在绝望中相互扶持,人类与精灵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仿佛被生死与共的经历熔穿了许多。
在星花树主校区通往外部传送广场的宽阔白石大道旁,离别的场景正在各处上演。
人类与精灵学生们混杂在一起,互相拥抱、击掌、赠送临别小礼物、交换通讯魔石的频率印记。
枫叶飘落的季节,终究走到了尾声。
星花树魔法学院那标志性的、终年盛放着各色魔法花卉的庭园与廊道旁,那些高大的“火枫”与“金楸”此刻只剩下一树树光秃秃的枝桠,在深秋最后一丝暖意褪去、初冬寒意悄然弥漫的空气中,无声地摇曳。
“下次来下月中部,一定要联系我!我带你去吃最地道的熔岩烤肉!”
“嗯!说好了!等寒假如果有空,我可能会跟家里人来‘摇篮’旅行,到时候找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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