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了一个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名字……
朱六九……
表哥……
起初,他的表情还带着一丝惯常的审视。
他朱元璋再冷酷,对这份情,始终烙在心底。
表哥老实巴交一辈子。
如今名下田产多些,仆从多些。
可……朱桓!
他的目光猛地钉在那些触目惊心的词句上。
那一行行字迹,仿佛浸透着鲜血。
此子所犯下之事,血债累累!
竟涉嫌贪墨当初赈灾所发的银两与粮食!
又因垂涎一名有夫之妇,勾结爪牙,先将其夫谋害,再强纳其妻。
女子不堪受辱,悬梁自尽!
除此之外,朱桓又在地方横行霸道,强夺民女,纵仆行凶。
更以朝廷的名义,私设苛捐杂税,横征暴敛!
全椒县县令郑士元屡次上疏弹劾,却皆被朱桓买通人手拦截。
最终,郑士元竟被一伙身份不明之人伏击重伤!!!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朱元璋的眼珠上,烫在他的心尖上!!
“嗬……” WWw.5Wx.ORG
朱元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将奏折狠狠摔在地上,但那手举到半空,却剧烈地颤抖起来。
最终,又无力地垂下。
杀?
朱桓是表哥唯一的儿子!
是朱家那一支的独苗!
杀了,表哥这一脉就绝后了!
他朱元璋,对得起当年在爹娘坟前发下的誓言,要照拂亲戚吗?
表哥年事已高,如何承受这丧子之痛?
这比剜他的心肝还要疼!
不杀?
国法何存?!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外戚侄子!
那些被贪墨的救命钱粮,那对屈死的苦命鸳鸯,那些被盘剥得活不下去的百姓,那个被打成重伤的县令郑士元……
这一笔笔血债,一桩桩冤屈,如何能平?!
天下人都会看着他朱元璋!
看他如何处置这至亲之人!
若徇私,刚刚推行的新政,一条鞭法、摊丁入亩,立刻就会变成天大的笑话!
刘伯温还如何有底气去推行?
他这皇帝,还有何颜面自称公正严明?!
忠孝难两全,恩义与国法剧烈撕扯着他!
他仿佛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朝着相反的方向拉扯,几乎要将他这副铁打的身躯也撕裂开来!!
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
那双惯看风云,深邃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痛苦、挣扎和暴戾。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毛骧,肩膀微微起伏,呼吸粗重得吓人。
良久,那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松弛了一些,但那股沉重的压力感,却愈发浓重。
“二虎。”
朱元璋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后的疲惫和冰冷。
“臣在。”
毛骧始终躬身侍立,如同影子,将皇帝的失态尽收眼底,却不敢流露出丝毫异样。
朱元璋缓缓转回身,脸上已恢复了几分帝王的冷硬。
但那眼底深处的波澜仍未平息!
他将奏折合上,重重拍在石桌上!
“你,立刻亲自去一趟滁州全椒。”
他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传咱的旨意,就说……咱想念老家的亲人,让咱表哥朱六九,还有他儿子朱桓,即刻动身,来京城见咱。”
“让他们……来宫里住些日子。”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补充道。
“记住,是请他们来。”
“态度要恭敬,路上要好生照料,不得有丝毫怠慢!”
毛骧心头凛然!
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这是要将朱家父子先行调离滁州那个是非之地,既是为了让刘伯温能够不受阻碍地继续推行新政。
也是要将这烫手的山芋握在自己手中,亲自处置。
更重要的是,陛下想知道,那位素有忠厚之名的朱六九,对自己儿子所做的这些天怒人怨之事,究竟知不知情!
“臣,明白!”
毛骧沉声应道,没有丝毫犹豫。
朱元璋死死盯着他,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钩子。
“要快!骑最快的马,日夜兼程!”
“见到他们之前,不准走漏任何风声!”
“尤其是……关于这份奏折的内容,一个字都不准提!”
“陛下放心!臣以性命担保!”
毛骧感受到那目光中的重量和杀意,头颅垂得更低!
“去吧!”
朱元璋猛地一挥手,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力气。
毛骧不再多言,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
金陵城。
最繁华的闹市口。
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与往日喧嚣不同的躁动和不安。
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议论声、质疑声、抱怨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锅即将煮沸的滚水。
中心处,几个户部的小吏满头大汗,面前桌子上堆着的国债凭证几乎无人问津。
“这玩意儿还能信吗?”
“前几天还炒得天高,转眼就跌回原形了!”
“就是!咱们小门小户的,攒点钱不容易,别到时候血本无归啊!”
“太子爷说的好听,可这价格要是再跌下去,咱们找谁说理去?”
“买不到的时候着急,现在能买了,心里更没底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就在这时。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人群被分开一条通道。
只见太子朱标,身着常服,却难掩一身储君气度,在一众便装侍卫的护卫下,沉稳地走到了那桌子后面。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是太子殿下!”
“太子爷来了!”
朱标抬起双手,向下虚按,目光平和而坚定地扫过在场每一张或焦虑、或期盼、或怀疑的面孔。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朗,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清晰地传遍全场。
“乡亲们!父老们!稍安勿躁!”
“孤今日来此,就是要亲口告诉大家,朝廷发行的国债,信誉如山,绝无问题!”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前些时日的价格波动,乃是一些投机之辈,罔顾国法,恶意炒作所致!”
朱标语气转为严肃。
“朝廷已然知晓,并已严加整饬!”
“如今价格回归本位,正是大家放心购买之时!”
一个胆大的老汉颤巍巍问道。
“殿下,不是小老儿不信您……”
“可,可这要是以后价格再跌了,跌得比现在买的时候还低,咱们……咱们不是亏了吗?”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担忧,无数道目光紧紧盯着朱标。
朱标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悦,反而露出一丝理解的笑容。
他看向那老汉,语气诚恳。
“这位老丈问得好!”
“孤在这里,可以向大家保证,朝廷发行的国债,其根本在于国家赋税担保!”
“购买之时,便已定下章程,持有到期,不仅归还本金,更会根据年限,额外给付利息!”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也就是说,只要你们持有它,到期兑换,拿到的钱,绝对比你们现在花出去买它的钱,只多不少!”
“绝不会让任何一位信任朝廷的百姓吃亏!”
“那……那要是急着用钱,等不到到期呢?”
又有人喊道。
“问得好!”
朱标从容应答。
“若确有急用,可随时按市价售回给朝廷设立的兑付点!”
“孤可以承诺,朝廷回收的价格,最低,也会是你们购买时的原价!”
“绝不会让你们折本!”
他目光炯炯,环视众人,抛出了最关键的一条。
“而且,这国债,最长可持有十年!”
“十年之内,你们可以根据需要,选择最有利的时机兑换!”
“但十年期满,则必须兑换,朝廷将连本带利,一并结清!”
“这,是朝廷的信诺,也是孤,朱标,以大明储君的身份,对大家的保证!”
这番话,条理清晰,承诺具体,尤其是“最低原价回收”和“十年必兑”的保证!
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众人惶惑的心!
“太子爷金口玉言!咱们信得过!”
“朝廷到底还是想着咱们老百姓的!”
“有殿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买!”
“我也买!就当给家里存个钱!”
人群中的疑虑和恐慌迅速消散。
人们开始重新涌向那张桌子,争相购买之前还无人问津的国债凭证。
小吏们顿时又忙碌起来,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而在人群外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叶凡抱着胳膊,悠然看着这一幕。
看着朱标不疾不徐地解答着百姓各种琐碎甚至重复的问题,脸上始终带着耐心和温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看着他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将复杂的金融概念解释得清清楚楚。
看着他以储君之尊,亲自来到这市井之地,直面百姓的质疑,并给出掷地有声的承诺。
叶凡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不易察觉,带着几分欣慰和赞赏的笑容。
他拿起随身携带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这小子……”
叶凡低声自语,摇了摇头,笑意更深。
“被调教了这些时日,总算……有那么点意思了。”
朱元璋收回思绪,瞥了他一眼。
“什么事?”
这个时候,他不在地方上推行新政,上什么密奏?
当年爹娘亡故,家中赤贫,连块埋骨的薄地都寻不着,是这位表哥,拖着病体,四处求告,磕头作揖,才换来那三分坟地,让二老得以入土为安。
那份雪中送炭的恩情,重过千斤!
“刘伯温刘大人,八百里加急,从滁州全椒县送来的密奏。”
毛骧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宁愿装作不知,甚至愿意暗中给予庇护。
让他晚年富足,也算还了这份恩情。
他接过奏折,入手微沉。
撕开火漆,展开那厚厚的奏本,目光快速扫过上面工整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那奏折上,详细罗列了在滁州全椒县核查田亩时遇到的巨大阻力。
但很快,那审视就变成了惊愕,瞳孔微微收缩!
随着阅读的深入,他脸上的肌肉渐渐绷紧,捏着奏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陛下。”
毛骧躬身,将奏折高举过头顶。
“刘伯温?”
朱元璋眉头微挑。
阅读大明:忽悠朱标造反,老朱乐麻了最新章节 请关注舞文小说网(www.wushuzw.inf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