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然搭话,指不定会引来看不惯的猜忌。
她现在只想安安稳稳赶到青州,没心思节外生枝。
可刚把粥碗端稳,就听见乔娘子软乎乎的声音飘过来。
“要把那小丫头叫过来吗?” WWw.5Wx.ORG
她手里捧着个馒头,小嘴巴塞得鼓鼓的,腮帮子像含着颗圆滚滚的汤圆。
而那灌木丛后的小姑娘,不知何时悄悄挪了出来。
此时正蹲在离陆襄两步远的草坡上,她的手指绞着灰布衫的衣角,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
直到小姑娘被这打量吓得往树后缩了缩,她才忽然“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窝窝。
她的小手扒拉着身边的陶碗。
那碗里盛着大半碗野菜汤,汤面还浮着两块嫩黄的胡萝卜,是乔娘子特意给她留的。
“姐姐吃!”
陆襄举起陶碗,小胳膊晃悠悠的,脸上的笑比头顶的日头还亮。
“娘说,吃饱了才有力气玩!”
小姑娘的喉头明显滚了滚,视线在热汤和乔娘子之间来回扫。
乔娘子正望着她,脸上没半分不耐烦。
反倒轻轻拍了拍陆襄的背,指尖往小姑娘的方向点了点,示意她把碗递过去。
那一瞬间,小姑娘像被松了弦的箭,猛地窜上前。
飞快接过陶碗,连带着陆襄递来的半块馒头一起攥在手里,转身就往灌木丛跑。
粗布衫的衣角扫过地面的尘土,留下道浅浅的痕。
直到她的身影钻进树后,才传来模糊的、狼吞虎咽的吞咽声,连句道谢都没来得及说。
“这孩子……”
乔章林刚要开口,就被乔娘子按住了胳膊。
她刚把自己碗里的野菜拨了一半给陆襄,闻言只是温温柔柔笑了笑。
“你瞧她比襄儿还瘦,定是饿坏了,哪顾得上别的。”
“可也不能就这么……”
乔章林还想说些什么,比如至少问问孩子家在哪,却见乔娘子把自己手里的馒头掰了半块,塞进陆襄手里。
“我少吃些没事,襄儿正长身子呢。”
乔章林望着姐姐和外甥女柔和的侧脸,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再说话。
他默默把自己碗里那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又给了陆襄一个,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陆襄捧着碗,小眉头皱成了个小疙瘩。
“舅舅不吃吗?襄儿吃一个就够啦。”
“舅舅不饿。”
乔章林声音放得软,目光往灌木丛的方向扫了眼。
日头慢慢爬到头顶,饭香混着田埂上的土腥气,在村口慢悠悠漫开。
汉子们蹲在老槐树下呼噜噜喝粥,粗瓷碗碰撞的脆响里,乔章林正给陆襄讲“穆桂英挂帅”的故事。
小姑娘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听得入神,手里的馒头啃得只剩个小角,还攥在手里舍不得吃。
“念姐,我带几个弟兄去打水。”
十四抹了把嘴,粗布褂子上沾着点粥渍,却不妨碍他眼里的利落。
“方才问了村民,他们说老井在村东头。”
时念点头,放下空碗,伸手拍了拍裙摆上沾的草屑。
“我也去看看,顺便认认路。”
旗袍的开叉扫过田埂,带起几片碎叶,在泥地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刚走出没几步,时念就觉背后的目光像细针似的扎过来。
田间薅草的妇人直起腰,扁担横在肩头。
她们的眼神在她旗袍领口的盘扣上打了个转,又慌忙低下头。
只是嘴唇却飞快地动着,显然是在跟旁边的人咬耳朵。
“那衣裳看着就凉快,料子怕不是云锦?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软的布。”
“软有啥用?你看那叉开得那么高,都快到大腿根了,哪像良家妇女穿的?还不知道是做啥营生的……”
“就是就是!瞧着就不是好货,带着这么多汉子,指不定是啥江湖团伙呢!”
议论声像风吹过豆荚,细碎却尖,扎得人耳朵发疼。
十四的脚步顿住,拳头攥得咯吱响,刚要回头跟那些妇人理论,却被时念轻轻按住了胳膊。
“算了。”
她声音轻得像风,指尖划过旗袍领口的盘扣,动作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她们这辈子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
她又不是小年轻不至于因为这个生气。
现代社会尚且有固化的偏见,何况这封建时代里,对着新奇事物说闲话,再正常不过。
十四的脖子还梗着,眼里的火气却熄了大半。
想起在盛京时,也有人对着姑娘们穿的旗袍指指点点。
后来却连王府里的贵女都学着做同款,说“这叫新风尚”。
说到底,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
“走吧。”
时念率先迈步。
只是越往村东头走,田埂上的人影越密。
有个戴草帽的老汉放下锄头,直勾勾盯着时念的旗袍下摆。
直到被身边的婆娘在腰上狠狠拧了把,才讪讪地转过头,继续刨地。
两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蹲在水渠边,手里的木瓢停在半空。
两人小声嘀咕着“真好看”,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粗布裙的裙摆,眼里满是羡慕。
时念目不斜视,目光落在远处的炊烟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羡慕,也有根深蒂固的偏见。
像南岸清晨的海雾,看着浓,等日头再高些,自然就散了。
“前面就是老井了!”
十四忽然指着前方,语气里带了点雀跃。
时念抬眼望去,只见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立着口石井。
井栏被岁月磨得发亮,上面的绳痕一圈叠着一圈,像老槐树的年轮,透着股年头。
几个弟兄已经围了过去,阿福正把水桶拴在井绳上,刚要往下放,却被一道急促的厉喝声打断。
“住手!快住手!”
众人齐刷刷回头,树后先传来一阵拐杖捣地的“笃笃”声,跟着才走出个穿粗布麻衣的老者。
他的衣裳也是粗布,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袖口缝着的补丁都整整齐齐。
满头华发用根简单的木簪绾着,眼神却亮得像井水,透着股精明劲儿。
“这水喝不得!喝不得!”
老者快步上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按住井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语气里满是急切。
十四刚要开口问缘由,就被老者抬手制止了。
他往井里飞快瞟了眼,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
“从大前天起,喝了这井水的人就开始闹肚子,上吐下泻的,村里已经病倒三个娃子了,连郎中都没查出啥毛病!”
时念的眉峰微蹙,往前凑了半步,目光落在井里的水面上。
平静无波,看着跟普通井水没两样。
“是井水有问题?”
“是呢!”
老者叹了口气,松开井绳,手背在身后,语气里满是愁绪。
后面的人睫毛上还沾着草屑,像受惊后缩在枝桠间的小鹿,只敢露半双眼睛打量。
那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灰布衫上补丁摞着补丁,洗得发白发软,瘦小的身子几乎要嵌进树影里。
混着渴盼的亮,怯生生的缩,还有一丝被生存磨出来的、不易察觉的狠劲。
“襄儿,慢些吃,没人跟你抢,小心噎着。”
时念抬眼望去,陆襄正坐在块平整的青石板上。
她只敢探出半张脸,视线却像钉在了众人手里的馒头上,眨都不眨。
时念的脚步顿了顿。
在众人喝粥的呼噜声里,那声音格外清晰。
陆襄嚼着馒头,忽闪着大眼睛左看右看,似乎没闹明白那“咕噜”声从哪儿来。
“念姐?”
浅醉端着两碗热粥走过来,见她望着灌木丛出神,顺着目光扫过去,眼里很快浮出了然。
村民们看他们的眼神,除了外乡人带来的好奇,还有种抱团似的警惕。
时念摇摇头,舀粥的瓷勺没停,声音压得轻:“别惹麻烦。”
这村子看着安安静静,空气里却飘着说不出的滞涩。
时念指尖刚触到粗瓷碗沿,目光忽然被不远处的灌木丛勾了去。
半人高的酸枣枝忽然颤了颤,几片碎叶簌簌落下,一道乌溜溜的眼梢先探了出来。
这眼神她太熟了。
盛京贫民窟里,南岸码头的角落,那些被饥饿逼到墙根的孩子,眼里都藏着这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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