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接过话头,马鞭在掌心轻轻敲着。
“她们唱的哪是戏?” WWw.5Wx.ORG
“分明是青楼的调调,把张生跳墙演成了公子偷香,把黛玉葬花改成了小姐思春。”
“可那戏唱得……怎么说呢,就像糙汉穿绣鞋,看着花哨,走起来全不对味。”
“何况花月楼到底改不了老本行,台上演着卖艺不卖身,台下照旧有姑娘往客人怀里钻。”
“盛京的学子们最是清高,见了这光景,谁还肯踏进一步?”
“听说上个月有个举子去了趟,回来被同窗笑了半月,说他斯文扫地。”
那些姑娘们带伤登台的韧,那些“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底气,那些把戏台当战场、把诗句当刀枪的决绝。
“这天气,瞧着是要转凉了。”
她忽然道,放下车帘的一角。
露出手腕上的玉镯,那是在青石镇的杂货铺买的, 简单却温润。
李复抬头望了望天边的云,铅灰色的云絮正往南压,风里果然带了些凉意。
“是啊,再过些时日便是立秋。”
他勾唇一笑,目光落在马车帘上绣的红梅。
“听说永州的秋菊开得好,时老板到了那边,或许能排出新戏。”
时念没接话,车帘从指尖滑落,隔绝了外面的风。
车厢里,婴宁正抱着琵琶调弦。
见她进来,忙停下手里的动作,水绿色的比甲扫过琴身,发出清脆的响。
“念姐,刚才听李护卫说盛京,咱们……要回盛京了吗?”
她身后的素心和玲珑也望过来,眼里藏着期待。
玲珑的指尖在戏服上绣的并蒂莲上轻轻划着,那是她特意为永州的戏台准备的新花样。
时念靠在软垫上,望着窗外倒退的树影,忽然笑了。
“待永州的事了了,咱们就回去。”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不容置疑。
“盛京城的戏,总不能让花月楼那样的角儿,占了太久的场子。”
婴宁的眼睛瞬间亮了,琵琶弦被拨得“铮”地一响。
“那我要排《花木兰》!凝霜姐反串的将军,定比上次更威风!”
素心也跟着点头,指尖在随身携带的诗签上轻点。
“我还想学《壁上观》,乔娘子说我的琵琶能弹出敦煌的味儿。”
玲珑没说话,只是往时念身边凑了凑。
时念看着她们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一路的颠簸都值了。
从南岸的祥福园到青州的旧梨园,从被迫停留的青石镇到即将抵达的永州。
她们像一群迁徙的雁,虽被风雨追赶,却始终朝着有光的地方飞。
马车驶过一道石桥时,时念再次掀开帘角。
李复的马正与马车并行。
前队的“樵夫”已变成“货郎”,正推着独轮车在前方探路;
后队的“农户”们挑着柴担,远远缀在后面,粗布衣衫下的佩刀轮廓若隐若现。
李睿信中的那句“护着自己,也护着理想”此刻像颗种子,在心底发了芽。
或许回盛京的路不会平坦。
花月楼的模仿、太子的反扑、世家的刁难,都在等着她们。
但那又如何?
时念轻轻合上帘。
车厢里传来婴宁试唱的调子,是《水调歌头》的“但愿人长久”,清澈得像山涧的泉。
她靠在窗边,听着车轮与马蹄的合奏。
她闭上眼睛静静听着,像是想要从这渐凉的晚夏风里,找一份归期的暖。
永州的秋菊,盛京的戏台,还有那些散落在路上的诗签与脚印,终将连成一条线,把她们带回该去的地方。
而那些试图模仿却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不过是沿途的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
立秋的晨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漫过永州城的青石板,在巍峨的城门上投下斑驳的影。
时念坐在马车上,望着城墙上“永州城”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那字迹骨力遒劲,带着股不拘一格的洒脱,倒比青州城的刻板多了几分人情味。
“念姐,这字写得真好!”
阿福勒住马,身上的褂子被风掀起一角。
他指着城门上的题字咋舌。
“这字儿比盛京书院的何山长写得还有气势!”
时念笑着解释:
“永州自古文风盛,听说前朝有七位状元出自这里,这永州的笔墨之中自然也带着书卷气。”
她掀开车帘,目光扫过城门口的守卫。
他们穿着整齐的皂衣,查验通关文牒时虽认真,却没有青州兵卒的倨傲。
即使是面对挑着货担的商贩,他们也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果然不一样。”
浅醉凑过来,“进了永州地界,连风都透着顺气,舒坦!”
自离开青石镇,沿途的景象便一日比一日平和。
没有盘查的苛吏,没有惶惶的流民。
田埂上的农夫会对着马车笑,集镇上的掌柜会主动介绍哪家的客栈干净。
就连李复带来的羽林卫都松了些,前队探路的“货郎”偶尔还会买回两串糖葫芦,分给后面扮成农户的弟兄。
时念掀起车帘,晨光落在她眼底,亮得像碎金。
“李护卫这是替盛京的看客问的?”
“时老板消息灵通,花月楼确实请了大满园的老师傅,模仿排了几出《西厢记》《牡丹亭》。”
“刚开始还有人图新鲜,后来连醉醺醺的勋贵都嫌腻,说还不如去听书先生讲得实在。”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马车。
她挑眉,目光扫过路边田埂上插秧的农妇。
“都是大家捧场罢了,不过我倒听说,大满园与花月楼合作排新戏了?”
时念望着远处掠过的杏林,果不其然。
花月楼的根子里还是青楼,范妈妈学的不过是怡红院的皮相,却学不来骨子里的东西。
“刚开始倒真热闹了几日,连户部的小吏都跑去凑趣。”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讥诮。
“时老板说的是。”
时念想起流芝信里写的“花月楼姑娘唱《梁祝》,把化蝶唱成了调情”。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范妈妈的姑娘们,原就不是吃这碗饭的。”
他忽然用带着试探的语气询问:
“侯府的管家前两天还念叨,说您排的《包公审案》比戏楼的新编戏有嚼头,不知时老板打算何时回京?”
“那范妈妈素来会做生意,想必如今的盛京,也不缺唱戏的角儿。”
李复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勾起抹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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