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一战,曹氏宗亲死伤惨重,他作为侥幸活下来的大将,胸口至今堵着一口化不开的恶气。
听完门外卫士的通报,他那两道浓眉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寿春来的密报?”他声音低沉。
“哎哟!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WWw.5Wx.ORG
曹洪的手指,在地图上“寿春”那两个字上,轻轻敲击着。
袁术称帝,主公气得头风病都犯了。
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来自寿春的消息,都不能小觑。
“带他进来。”
曹洪挥了挥手,语气里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很快,孔亮被带了进来。
他一进大厅,目光就和堂上那道魁梧的身影对上了。
那眼神,锐利得让他皮肤生疼。
孔亮立刻确定,此人就是曹洪。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小人孔亮,拜见曹将军!”
曹洪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没有温度,像是在审视一具尸体。
“起来。”
“你说有寿春的密报,现在,说。”
“记住,我的时间很金贵。敢有一句假话,这府里的刑具,会让你把真话吐出来的。”
一股寒气顺着孔亮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连忙将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说辞,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回将军!袁术那狗贼僭越称帝,正准备派使者去徐州,和吕布结亲!”
“他想让他的儿子袁耀,娶吕布的女儿!”
“一旦事成,两家合流,吕布的并州狼骑就会变成袁术捅向许都的刀子!”
“到那时,南北夹击,许都危矣!天下危矣!”
“此事千真万确,还望将军早做决断!”
孔亮话音刚落,大厅内的空气陡然凝滞。
“你说什么?”
曹洪的声音很轻,却比咆哮更加骇人。
他缓缓站起身,魁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要将孔亮整个吞噬。
“袁术,要和吕布联姻?”
下一刻,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孔亮的衣领,将他半个人都提了起来!
浓烈的血腥气和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孔亮几乎窒息。
“此事当真?!”
曹洪的咆哮声在整个大厅里回荡。
“你从何处得知!说!敢有一个字撒谎,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这个消息,对元气大伤的曹军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吕布的勇,天下无双。
袁术的钱,富甲淮南。
这两个疯子要是凑到一块儿,后果不堪设想!
孔亮被晃得七荤八素,但他死死撑着一口气,用尽全力喊道:“千真万确!小人……小人本是太傅袁涣府上的护卫,这是袁涣献给袁术的毒计,被小人无意中听到!”
“小人知道袁术是冢中枯骨,不想跟着他陪葬!听闻曹司空是匡扶汉室的大英雄,这才冒死前来投奔,只求日后能有个富贵前程,绝无虚言!”
曹洪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除了恐惧,还有一种赌徒般的渴望。
这说辞,合情合理。
为了富贵出卖旧主,在这乱世,再正常不过。
他手上的力道缓缓松开,孔亮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曹洪冷冷地看着他:“你先在这里待着。这事太大,我必须立刻禀报主公!”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的富贵,少不了!”
说罢,曹洪转身就要走。
“曹将军留步!”
孔亮挣扎着,急忙叫住了他。
曹洪停步,回头,眼神中带着不耐烦:“还有什么?”
孔亮压低了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将军,袁吕联姻,成与不成,关键不在吕布那个莽夫。”
“而在徐州的陈珪、陈登父子!”
“吕布有勇无谋,最听信陈家父子的话。只要司空大人能说动他们父子从中作梗,此番联姻,必败无疑!”
曹洪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深深地看了孔亮一眼。
这个消息,比刚才的情报更有价值!
它不仅指出了悬在头顶的刀,还递过来一个能挡住刀的法子!
他对孔亮的信任,瞬间又多了三分。
“我知道了。”
曹洪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便再不停留,大步流星地冲出大厅。
门外,他翻身上马,对着亲兵厉声嘶吼:
“备快马!去大司空府!”
“快!”
夜风中,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这个消息,必须,立刻,马上,送到主公的案前!
许都,大司空府。
府内的空气,比曹洪府上那浸满血腥气的凝滞,还要沉重百倍。
议事厅内,烛火在巨大的舆图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宛如乱世浮沉的命运。
曹操端坐主位,一张脸孔再无半分枭雄气概,只剩下野兽般的疲惫与暴戾。
宛城。
那个地名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心脏。
长子曹昂,爱侄曹安民,还有那个能为他挡住一切刀枪的典韦……都没了。
回到许都,发妻丁夫人日夜以泪洗面,指着他的鼻子,一声声咒骂他是害死亲儿的禽兽。
精神上的酷刑,远比肉体上的伤痛更折磨人。
就在这口郁气堵在胸口,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撑爆的时候,寿春的消息传来了。
袁术,僭号称帝。
“砰!”
一声巨响,坚硬的案几被曹操一拳砸得剧烈颤抖,笔墨纸砚齐齐跳起。
他双目布满血丝,嘶哑的咆哮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血的味道。
“袁术!”
“袁公路这狗贼!”
“四世三公的门楣,养出这等猪狗不如的大逆之徒!”
“他这是在抽我的脸!他将陛下置于何地?!将我曹孟德……又置于何地?!”
厅下,一众文臣武将垂首,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主公身上那股由丧子之痛、背叛之辱、无能为力之怒混合而成的风暴,足以撕碎厅内任何一个人。
良久。
一个略带酒气的慵懒嗓音,却清晰地打破了死寂。
郭嘉端着酒爵,半倚半坐,仿佛没骨头一般,慢悠悠地开口:“主公,袁术称帝,是蠢行,不是威风。天下的读书人,都会视他为仇寇。此乃自掘坟墓,我们本该立刻提兵去给他收尸。”
他话锋一转,呷了口酒。
“但,不是现在。”
“宛城新败,军心动摇,我们伤不起了。再打,家底就空了。依嘉之见,忍。”
曹操血红的眼睛猛地转向他,又扫过其他人。
谋士程昱抚着长须,声音沉稳如山:“奉孝说得对。主公,当务之急是休养,是安抚,是把散了的人心重新聚拢起来。袁术不过是具涂了金粉的骷髅,看着唬人,一推就倒。天下诸侯,没人会真心跟他。等我们缓过这口气,您奉天子以讨不臣,一道诏书,四方响应,他袁术,死定了。”
“嗯……”
曹操胸中的狂怒,总算被理智的冰水浇熄了几分。
一直沉默的荀彧终于开口,声音温润,却字字千钧:“主公,江东孙策,已与袁术反目。我们何不顺水推舟,上表天子,册封孙策,许其江东之地?让这头小老虎去南边咬袁术,必能令其首尾不能相顾。”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稍有缓和的刹那——
“轰!”
议事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暴力撞开!
身披甲胄的曹洪,裹挟着一身冰冷的夜风,像一头闯入羊圈的猛虎,踉跄着冲了进来。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因极度的惊惶而变了调。
“主公!!”
“紧急军情!”
“寿春密报!袁术已派使者韩胤,携重礼前往徐州!”
“他要……他要为子袁耀,求娶吕布之女!”
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刚刚还以为找到喘息之机的议事厅,瞬间被一股名为“绝望”的寒流彻底冰封!
曹操“霍”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脸上仅存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骇然与惊悸。
“子廉!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曹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哭腔,“来人是袁涣府上的护卫,将袁涣献计的始末说得一清二楚!主公!一旦让袁术的钱袋子,和吕布那头疯狼绑在一起……我们……我们就完了啊!许都,腹背受敌,危在旦夕!”
嗡——!
曹操只觉得天旋地转。
吕布!袁术!
一个是不讲任何道义、反复无常的天下第一猛将!
一个是野心熏天、钱粮堆积如山的淮南僭帝!
这两个怪物要是凑到一起,产生的破坏力,比一百个张绣还要恐怖!
宛城之败的伤口还没结痂,一把更锋利的刀,已经悬在了许都的头顶!
郭嘉手中的酒爵“当啷”一声停在唇边,那双总是醉意朦胧的眸子,此刻亮得吓人,再无半分慵懒。
他几乎是在曹洪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厉声开口,声音尖锐而急促。
“主公!绝不能让他们成!”
“必须破坏!不惜一切代价!”
曹操强行稳住心神,目光如电,扫视众人,声音干涩无比:“计将安出?!”
荀彧急促道:“以朝廷名义,下旨安抚吕布,许其高官厚禄,令其与袁术划清界限?”
“没用!”曹操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他比谁都懂吕布,“那匹饿狼只认眼前的肉,不认空头支票!一道诏书,能比得上袁术许诺的皇亲国戚和真金白银?!”
厅中再次陷入死寂。
这一次,是真正的死寂,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计可施的绝望。
就在这时,曹洪仿佛想起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将孔亮后面的话吼了出来。
“主公!有办法!”
“那人说,此事成败的关键,在徐州的陈珪、陈登父子!”
“吕布有勇无谋,最听这父子二人的话!只要我们能说动他们,让他们在吕布耳边吹风,此事……可破!”
“陈珪,陈登?”
曹操的瞳孔骤然收缩,一道精光自他眼中爆射而出!
绝望的黑暗中,仿佛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
他想起来了,那对父子,野心勃勃,城府极深,绝非甘居人下之辈!他们辅佐吕布,本就是权宜之计!
“妙啊!”
郭嘉一拍大腿,猛地站直了身体,方才的凝重一扫而空,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玩弄人心的从容笑意。
“真是天助我也!主公,吕布多疑又自负,最信陈登这种他自以为能掌控的聪明人。而陈氏父子,岂会真心愿意陪着吕布和袁术这条破船一起沉没?”
郭嘉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语速极快。
“我们立刻派人,带上重礼,秘密联络陈登!告诉他,我们能给的,比吕布能给的多得多!”
“届时,陈登只需在吕布面前,点明袁术名为联姻,实为吞并徐州的野心;再渲染一番与逆贼结亲的恶名。吕布那莽夫,把脸面看得比命都重,必然犹豫!”
“我们再顺势送上朝廷的封赏,给他一个台阶下!如此,袁吕联姻必破!”
“非但能破!”郭嘉的声音里充满了快意,“我们还能借此在吕布身边,楔下一根最深的钉子!日后图谋徐州,陈登,就是我们最好的内应!”
这一番话,让厅内所有人眼前豁然开朗!
那冰凉沉甸的触感,让两名卫士的身子都僵了一下。
孔亮的声音压得更低,带上了一丝神秘。
卫士队长捏了捏手心的银子,硬度、分量,都是真的。
“那人什么来路?具体什么事?”
“回将军,”卫士躬身道,“他没说名字,只说事关袁术逆贼,十万火急。”
“两位军爷行个方便。”
“您就跟将军通报一声,说有寿春来的密报,事关袁术那逆贼的生死存亡!”
是真是假,总要亲眼看看。
至于刺客?他曹洪在刀山血海里滚了半辈子,还怕一个来路不明的货色?
他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的警惕淡了,贪婪浮了上来。
他清了清嗓子,换上公事公办的腔调:“既然这样,你在这儿等着。我只管传话,将军见不见,可不归我管。”
他刚过三十,脸上却刻满了沙场的风霜。
孔亮连连点头哈腰,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一半。
府邸大厅内,曹洪正死死盯着墙上挂着的中原地图。
孔亮心里把这队长的祖宗问候了一遍,脸上却不敢露半分。
他袖中的手飞快一动,两小锭分量十足的银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了队长和旁边另一名卫士的手心里。
“事要是不大,您回头砍了小的的脑袋!”
“事要是成了,小人还有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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