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崎岖。
十辆大车的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沉闷的“咯吱”声。
自打出了关家村,队伍便一刻未停。
周虎翻身上马,长矛向前一指,喉咙里迸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江边特有的潮湿水汽混杂着泥土的腥味,钻入鼻腔。
夜风料峭,吹在脸上,带走了白日里最后一丝温度。
商队中央,最为宽敞的马车内,叶晨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厚重的车帘布料。
伪装成伙计护卫的山匪们早已没了山寨里的喧嚣,一整天的跋涉让他们面露疲态,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的警惕。
他们沉默地交换着眼神,握着兵刃的手又紧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项充骑着黑色的神骏战马,从队前飞驰而来,稳稳停在蒋敬的马车旁。
他勒住缰绳,战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喷出一股白气。
项充先是朝蒋敬的马车看了一眼,随即注意到旁边叶晨马车的帘子动了一下,立刻调转马头,来到叶晨车窗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寨主,天黑了。” WWw.5Wx.ORG
“前方地势开阔,临近水源,是否就地安营?”
车帘被一只手掀开,露出叶晨清俊而沉静的面容。
他的目光从远方的江水上收回,转向项充,眼神平静无波。
“嗯。”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夜间行路多有不便,江风也大,对马匹不利。”
“传令下去,就地扎营。”
叶晨顿了顿,声音冷了三分。
“安营之事,由你和蒋先生全权负责,务必……万无一失。”
“诺!”
项充抱拳领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立刻掉转马头,洪亮的声音在队伍中响起。
“主人有令!全队停止前进,就地安营!”
随着项充一声令下,沉闷的队伍瞬间活了过来。
吆喝声、马嘶声、车轮转动声交织一片。
叶晨的马车被引导至一片地势较高的平地上停稳。
车门打开,叶晨弯腰走出。
双脚踏上坚实土地的瞬间,他伸了个懒腰,随即迈步走向不远处的江岸。
晚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与发丝。
他负手而立,凝望着脚下奔腾汹涌的浑黄江水。
浪涛拍打礁石,溅起雪白的浪花,发出沉重的轰鸣。
这是离开关家村后的第一个夜晚。
按照蒋敬的分析,这里三面环林,一面临江,是官道上的一处天然隘口。
是山贼眼中最完美的伏击点。
他们若敢来,今夜,就是分晓胜负之时。
身后,一座标准的军营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
项充的吼声在营地各处回响,指挥着人手将马车上的木栏飞快卸下,在外围构建起一道坚固的防御工事。
蒋敬手持一张简易舆图,步履从容地穿梭在人群中。
他的手指在空地上划过,每一指落下,便有一队人马领命而去,迅速消失在暮色边缘,布置下暗哨与绊马索。
这些山中精锐,此刻展现出了与“山匪”身份截然不同的纪律性。
挖掘壕沟,搭建帐篷,布置陷阱,一切忙而不乱,井然有序。
这哪里是乌合之众,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叶晨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蒋敬,项充。
这二人,一个精于军阵谋略,一个勇猛擅长练兵。
他们从军的经历,早已将安营扎寨、行军布阵的本事刻进了骨子里。
如今,这些本事,便是他叶晨在这乱世安身立命,图谋天下的最大资本。
不到半个时辰,一座标准的军寨已然矗立在江岸的平地之上。
营寨中央,最为高大的中军大帐如鹤立鸡群,四周的小帐如星辰拱月。
外围的木栏与新掘的壕沟构成了冰冷的第一道防线。
几座临时搭建的箭塔上,弓箭手沉默的身影融入夜色,警惕地注视着每一寸被风吹动的草木。
营地里燃起了数堆篝火。
跳跃的火光将人们忙碌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帐篷上,宛如一出无声的皮影戏,也勉强驱散了江岸的黑暗与寒意。
一名山匪快步来到叶晨身边,恭敬地躬身。
“寨主,中军大帐已经备好,请您移步歇息。”
叶晨点了点头,将目光从翻涌的江面上收回,转身走向那座灯火最明亮的大帐。
中军大帐内,陈设极其简单。
一张行军桌,几把椅子,一张铺着厚实毛皮的简易床铺。
两盏油灯将帐内照得通明,灯芯偶尔爆开一声轻响。
在山匪的服侍下,叶晨用过了晚膳。
干粮,肉干,一碗热汤。
他吃得很快,食物的味道在舌尖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心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挥手让侍立的山匪退下,他独自在椅上枯坐。
帐外,风声呼啸,卷起江水的腥气。
巡逻队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口令,规律得像一台冰冷的机器。
这声音没能带来任何安宁,反而让他体内的某种焦躁愈发清晰。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平静,全是伪装。
“来人。”
他对着帐外吩咐,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去,召蒋敬先生过来议事。”
“诺!”
守门的山匪应声离去,脚步声沉稳而迅速。
大帐内重归寂静,只有灯火摇曳。
叶晨端起桌上的茶碗,茶水已经凉了。
他抿了一口,微苦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那份从心底泛起的躁动。
没过多久,帐帘被猛地掀开。
一阵裹挟着寒气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得灯火剧烈摇晃,帐内光影不定。
蒋敬大步而入,他已换下了一身尘土,但脸上那股凝重之色,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更加浓郁。
“寨主深夜召见,不知有何要事?”
蒋敬对着叶晨一揖到底,动作一丝不苟,仿佛面对的不是山寨之主,而是朝堂之上的大将军。
“先生不必多礼,坐。”
叶晨见他神色如此严肃,反倒想缓和一下气氛,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有些地方,想再听先生亲口说一遍,才能睡得踏实。”
待蒋敬坐下,叶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目光如炬,牢牢锁住蒋敬。
“先生,你我都很清楚,今夜这一战,是我们下山之后的第一战,也是我们这支队伍的立命之战。”
“我想知道,营寨侧后方,那片最容易被敌人突袭的密林,哨探加派了多少人?陷阱布置到了多深?”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帐外的风听了去。
“还有,叶虎他们……那两百名兄弟,现在就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这把刀,藏得够不够隐蔽?拔刀的信号,有没有可能被敌人识破?”
这一战,叶晨倾巢而出。
明面上,营地里只有百余人的疲惫商队。
暗地里,他最信任的兄弟叶虎,正率领两百名精锐,如猎豹般潜伏在侧后方的山林之中,只待一声令下,便从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撕开他们的血肉。
听到叶晨问得如此具体,蒋敬紧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
他霍然起身,抱拳道:“寨主放心!您所虑之处,属下早已反复推演。侧后方密林,我布下了三明七暗,共十组哨探,彼此呈掎角之势。陷阱更是从林边五十步一直铺到了三百步开外,别说是人,就是一只兔子闯进去,也得留下条腿!”
蒋敬眼中精光爆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至于叶虎兄弟他们,更是此战的关键!他们化整为零,隐于上风口,气息和踪迹都被风声与林涛完美遮掩。我已与他约定好信号!山贼但凡敢来,我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好!”
叶晨听完这番话,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总算落下了一半。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闷响。
“有先生这句话,我心定了!”
他随即又笑了笑,用笑声掩饰住自己刚才一瞬间的失态,也压下内心深处那无法根除的悸动。
他摆了摆手,语气稍缓,却仍带着一丝不容有失的严苛。
“话虽如此,战阵之上,瞬息万变。你再去巡视一圈,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告诉兄弟们,今夜,把眼睛都给我瞪圆了!此战过后,人人有赏!”
“是!属下遵命!”
蒋敬再次躬身,他能感到寨主言语中那份近乎偏执的谨慎。
这非但不是胆怯,反而是一名合格统帅最宝贵的品质。
懂得敬畏战场的人,才能真正主宰战场。
蒋敬转身,大步流星地退了出去,背影坚定如山。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大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叶晨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他抬起手,借着灯光,看到自己的掌心一片湿滑,全是冷汗。
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的灵魂,来自一个由法律和秩序构筑的和平世界。
在那里,杀戮是故事。
在这里,杀戮是现实。
鲜血的温热,兵刃的寒光,临死前的哀嚎……仅仅是想象,就让他这个现代人的灵魂感到一种本能的战栗。
他本可以留在山寨,遥控指挥。
但他不能,毕竟这是杀父之仇。
这是他成为“寨主”后的第一战。
胜,则威望冲天,人心归附。
败,则威信扫地,内乱必起。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用自己的存在,告诉所有追随他的人——你们的头领,与你们同在,共担风险。
叶晨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腰间的长刀上。
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冰冷的刀柄。
那份刺骨的凉意顺着掌心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凝聚。
他,也并非全无底牌。
70点的武力值,在这个时代已算三流武将,放到诸侯大战中自然是炮灰的存在,但是在山匪战斗中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而且他还有召唤出来绝对忠诚的项充,蒋敬二人,他们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
当然真到了万不得已,局面彻底崩坏的时候……
叶晨的眼神骤然变冷。
他们三个必须活下去。
夜,是浓得化不开的墨。
没有月亮,星子也稀疏得可怜,像是被黑暗巨兽随意吞吃后剩下的残渣。
营地里,篝火堆只剩下一点暗红的余温,偶尔炸开的火星,短暂照亮了周围那些紧锁的眉头,哪怕在睡梦中,这些人也未曾有过片刻安宁。
今夜,巡营的重担落在了项充和蒋敬肩上。
这让叶晨这个名义上的寨主,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人。
可他不敢睡。
更不敢睡死。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他放弃了目标很是明显,宽敞的中军大帐,将自己蜷缩在简陋的马车里,身上只盖着一张粗糙的毛毡。
耳朵,却始终竖着,像最警觉的野兽,捕捉着营地外的每一丝异动。
再劝下去,也只是徒劳。
最终,周豹颓然地垂下头,紧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既然首领下了死命令,黑水寨这台战争机器立刻全力运转。
直到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被远山吞噬,浓郁的暮色自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天地间的光线迅速黯淡,只剩下深邃的靛蓝与地平线上的一线死灰。
“是……哥哥。”
周虎看着弟弟那副既憋屈又担忧的模样,心中一软,再次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掀开帘子一角,目光扫过道路两旁影影绰绰的树林,最终落在不远处泛着波光的江面上。
江水奔腾,涛声隐隐,给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肃杀。
周虎稍作整理,腰悬长剑,手持那杆跟随他多年的长矛,大步走下山坡。
三百名早已集结完毕的精壮山贼见首领现身,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呐喊。
***
“出发!”
三百人的队伍如一股黑色的洪流,无声地涌出山门,朝着预定的伏击地点潜去,准备将蒋敬这只他们眼中的“肥羊”彻底吞噬。
周虎的眼神不容置疑,其中蕴含的决绝让周豹心头一凉。
他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了,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千言万语,最终归于沉默。
他转身,抓起靠在墙边的长矛,扶正了身上的甲片,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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