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着千里镜,望向东方那条蜿蜒的山道。
镜筒里,灰白色的晨雾像一层流动的纱,将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七芒山像一头蛰伏了一夜的巨兽,终于合上了眼,将所有的爪牙都收进了血肉里,只等着猎物自己走入喉咙。
跟在她身后的几名师长,开始有些沉不住气。
有人下意识地搓着手,有人频频望向沐瑶的背影,嘴唇翕动,却又不敢出声。
沐瑶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她已经计算出了萧逸尘的每一步,算出了他的傲慢,他的急功近利,以及他麾下那位朝和国“顾问”的愚蠢。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日头渐渐升高,山谷里的雾气彻底散尽。
终于,在千里镜的视野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黑点连成一条蠕动的长线,沿着山道,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七芒山的方向延伸过来。
车辙声,马蹄声,人的说笑声……隔着数里之遥,仿佛都能顺着风,隐隐约约地传来。
李世忠也举起了千里镜,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声音里压抑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总司令,来了。是他们的辎重部队。看旗号,至少有三万人护送。” WWw.5Wx.ORG
沐瑶没有说话。
她看着那条长蛇般的队伍,一点一点,爬进山谷的隘口。
领头的骑兵,马鞍上挂着酒囊,正仰头痛饮。
推着粮车的民夫,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押运的士兵,长矛扛在肩上,三三两两,谈笑风生。
没有斥候,没有警戒。
像一支郊游的队伍。
他们走进了那片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寂静的死亡地带。
“放近了打。”
沐瑶放下千里镜,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身后每一个将领的耳朵里。
队伍还在向前。
已经能看清那些士兵脸上懒洋洋的表情,能听到他们粗俗的笑骂声。
山谷两侧的工事里,数万名共和国士兵握紧了手里的火铳,手心全是汗。
他们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擂鼓。
他们看着那支毫无防备的队伍,走到了山谷最狭窄的地方。
那里,是沐瑶昨夜用炭笔,在沙盘上画下叉号的位置。
沐瑶举起了手。
白皙、纤细的手。
在灰暗的山岩和肃杀的军服映衬下,那只手,像一件由上好羊脂玉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山谷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然后,那只手,轻轻落下。
没有声音。
但就在它落下的瞬间。
“砰!”
一声清脆的、与众不同的爆响,从沐瑶身侧的岩石后炸开。
那是她亲卫的特制火枪,射程和精度都远超普通士兵的制式装备。
山谷中,那名正仰头喝酒的敌军骑兵军官,头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爆的西瓜,红的白的,炸开一团血雾。
他身下的战马受惊,发出一声悲鸣,人立而起,将他那具无头的尸体甩了出去。
山谷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轰——”
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一道惊雷。
山谷两侧,所有预设的阵地上,数千支火铳,同时喷出了致命的火舌。
密集的、如同暴雨般的铅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进了那条拥挤、狭长的队伍里。
惨叫声,瞬间冲天而起。
人仰马翻。
推着粮车的民夫,被迎面而来的弹雨打成了筛子,连人带车滚下山坡。
护送的士兵,还没来得及举起盾牌,就被射穿了胸膛,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下。
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敌袭!敌袭!”
一名将领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他想拔刀组织防御,可他根本找不到敌人在哪里。
子弹,是从头顶上,从两侧的山壁上,从那些他们以为只是普通草丛和岩石的缝隙里射出来的。
他们成了被关在笼子里的活靶子。
后队想退,却被前面崩溃的人流堵死了去路。
前队想冲,却被倾倒的马车和尸体挡住了道路。
整个山谷,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血肉磨坊。
巨岩上,沐瑶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她身后的那些师长们,一个个脸色发白,嘴唇哆嗦,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
他们打了一辈子仗,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这不是战斗。
这是屠杀。
一场由高处对低处,由钢铁对血肉的、毫无悬念的屠杀。
一刻钟。
仅仅一刻钟。
山谷里的枪声,渐渐变得稀疏。
那支三万人的队伍,已经不复存在。
山道上,铺满了尸体、残骸和被鲜血浸透的粮袋。
幸存者扔掉了兵器,跪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屎尿齐流。
“传令。”
沐瑶的声音,打破了山顶的死寂。
“第一军,第二军,打扫战场,清点俘虏和物资。”
“第四军,第五军,继续潜伏。”
……
晏城的风,带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怪味。
萧逸尘第三次放下手中的千里镜。
镜筒冰凉的金属质感,非但没能让他烦躁的内心平复,反而像一块寒铁,贴着掌心,将那股凉意一直渗进骨头里。
帅帐内,那张巨大的沙盘上,代表着晏城的部分,已经被红蓝两色的标记戳得千疮百孔。
每一次进攻,都像一头扎进泥潭里的牛,陷进去,然后无声无息地被吞掉。
短短一日,一万两千人。
这个数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烙在他的脑子里。
他甚至不知道敌人有多少。
城里那些刁滑的守军,像一群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你只能听见他们啃噬你血肉的声音,却永远抓不住他们的影子。
巷战。
多么陌生的词。
他的兵法韬略里,只有铁骑对冲,军阵绞杀。
何曾有过这种把整座城都变成一个巨大陷阱的打法?
“陛下。”亲卫统领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敢喘气的卑微:“西城墙根的弟兄们……又折了三百。还是没摸到人,只听见一阵怪响,人就没了。”
萧逸尘没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沙盘上。
他握着千里镜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一寸寸泛白。
帐内的空气,沉闷得像凝固的铅块。
帐帘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掀开,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板垣五郎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他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朝和武士服,与这充满了汗味、血腥味和肃杀之气的帅帐格格不入。
他甚至没有朝沙盘看一眼,只是低头,用唇吹了吹杯中浮起的茶叶。
“萧君,太过焦虑了。”他开口,汉语说得字正腔圆,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教导般的口吻:“你们中原的兵法,总是充满了太多不必要的猜忌。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守城庸才的黔驴之技。”
他将茶杯放在案几上,白瓷与粗糙的木案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一支军心涣散的败军,能守住一座空城,已经是奇迹。他们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掩盖内心的恐惧罢了。”
板垣五郎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萧逸尘的脸上,那眼神,是狮子看着绵羊的傲慢:“再填一万人进去。任何坚固的壁垒,在绝对的数量面前,都会被冲垮。”
萧逸尘的牙关,死死咬合。
再填一万人。他说得如此轻巧,仿佛那不是一万条活生生的性命,只是一万根可以随意丢进火塘的柴禾。
就在他准备咽下这口屈辱,下达那道他自己都觉得愚蠢的命令时,帐帘再一次被猛地掀开。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满身尘土,半边铠甲都浸透了血,像是刚从地狱里逃出来。
他甚至不敢看板垣五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萧逸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
斥候的胸膛剧烈起伏,嘴里带着一股血腥气。
“七芒山……我们的粮道……被截了!”
帐内,瞬间落针可闻。
板垣五郎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萧逸尘缓缓转过身,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点一点褪去。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是埋伏!”斥候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护送辎重的三万弟兄……全完了!就在七芒山的山谷里……像……像天打雷一样……弟兄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就……就全没了……”
全完了。
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萧逸尘的胸口。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身后的桌案。
那支被他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千里镜,终于脱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碎裂的声响。
三万人。
不是三百,不是三千。
是三万。
还有他全军赖以为生的粮草、箭矢、药材……
晏城。七芒山。
一个空城计,一个釜底抽薪。
前面的诱饵,后面的重锤。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为他精心设计好的、天衣无缝的杀局。
有人在用他最熟悉的兵法,一步一步,将他引向死亡的深渊。
他提着一盏马灯,灯光晃动,照亮了他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
“西侧高地的环形工事,已经全部完成了。”他看着沐瑶,眼神里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于学生对师长的恭谨。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七芒山终于安静下来。
太阳从山峦背后探出头,金色的光芒刺破晨雾,给整个山谷镀上了一层暖色。
山道上,依旧空无一人。
沐瑶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远处山脊上那影影绰绰、连绵不绝的黑色轮廓。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在寒夜里,清冷得像淬了冰:“留下警戒哨,其余人,轮换休息。一个时辰后,所有人,进入预定阵地。”
她有足够的耐心。
因为她知道,战争不是搏杀,是演算。
持续了一整夜的挖掘声、号令声、夯土声,都消失了。
山谷间,只剩下风穿过松林的呜咽,和晨雾弥漫时水汽凝结的滴答声。
山风吹起她的衣角,猎猎作响。
沐瑶站在主峰最高处的一块巨岩上。
她没有休息,身上那件黑色的斗篷,沾满了昨夜的露水和泥点。
“总司令。”
李世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是。”李世忠躬身领命,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丝毫迟疑。
一夜之间,这支军队的魂,好像被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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