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写了折子,上请外放了。” WWw.5Wx.ORG
“去杭州也好,去密州也罢,只要离这汴京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赵野此刻也是有了七八分醉意,脑袋昏昏沉沉,像是塞了一团浆糊。
苏轼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在衣襟上,他也浑不在意。
“子瞻兄啊……”
赵野的声音有些含糊。
“你也苦,我也苦啊。”
“这官,我是真不想当啊。”
赵野抓起酒壶,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嘴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
酒液呛入喉管,引得他一阵咳嗽。
“我就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当个小小的县令。”
“没事断断案,劝劝农,闲了就去河边钓钓鱼,去山里赏赏花。”
“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过日子。”
“这汴京城的官,有什么好当的?多大的官才是大啊?”
苏轼闻言,原本迷离的眼神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愣愣地看着赵野,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伯虎……何意?”
在苏轼眼里,赵野是那种敢在金殿上请斩七百国贼的猛人,是那种为了百姓敢跟整个官场硬刚的斗士。
这样的人,应该是一身肝胆,志在社稷才对。
怎么会想去当个小县令?
赵野已经有些醉得厉害了,身子一软,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
脸贴着冰凉的桌面,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太累了……”
“天天听着他们吵架,天天吵,吵得脑仁疼。”
“多烦啊……”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意思,真没意思……”
“找个地方当个小官,多好……”
“我的系统,我的美好生活...”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
苏轼看着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的赵野,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既有惊讶,又有惋惜,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慨。
“原来……”
苏轼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野的后背。
“伯虎,原来你也厌倦了那些相公们的争执了啊?”
“居然有如此想法……”
苏轼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想把赵野扶起来,送到软塌上去睡。
“伯虎?伯虎?”
苏轼叫了几声,赵野毫无反应,只有轻微的鼾声回应着他。
“这酒量……”
苏轼笑着摇了摇头。
他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正欲起身。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暴躁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震得门框都在颤抖。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声。
“开门!快开门!”
“子瞻!我知道你在里面!”
这声音有些耳熟,透着一股子火烧眉毛的急切。
听到声音的苏轼,浑身的酒意瞬间被吓醒了大半。
他晃了晃脑袋,辨认出了来人。
“子厚?”
章惇?
他怎么来了?
苏轼不敢怠慢,连忙踉跄着走过去,一把拉开房门。
门刚一开,一股寒风夹杂着一个人影便冲了进来。
只见章惇面色潮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的。
“子瞻,赵……”
章惇话刚出口,眼神便扫到了趴在桌旁、睡得正香的赵野。
他愣了一下。
“醉了?”
苏轼点了点头,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刚醉倒。”
“子厚,怎么了?如此焦急?你怎么……”
苏轼看着章惇这副模样,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章惇平日里最是注重仪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今日这般失态,定是出了大事。
章惇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平复了一下呼吸。
他走到桌边,看了一眼赵野,眼神复杂。
随后,他转过身,一把抓住苏轼的胳膊。
“现在先不说别的了。”
“我来是有事要说。”
“出事了。”
“赵伯虎之前在楼下对那些学子说的话,已经传到了吕惠卿耳中。”
苏轼带着醉意,有些没反应过来。
“传到了又如何?不过是几句勉励之言罢了。”
章惇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勉励之言?”
“在吕惠卿嘴里,那就是离经叛道,就是蛊惑人心!”
“他现在已经去纠集太学与国子监的学子大儒了。”
“说是要联名上书,弹劾赵伯虎言论功利,败坏士风,要将赵伯虎赶出汴京!”
“什么?!”
苏轼闻言,剩下的那点酒意顿时清醒得干干净净。
他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伯虎之言虽功利了些,但那是为了激励学子,那是大实话!”
“他吕惠卿难道当官不是为了名利?他怎么有脸拿这个做文章?”
章惇看着激动的苏轼,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
“子瞻,现在就不要追究对错的问题了。”
“官场之上,从来不讲对错,只讲输赢。”
“赵吕之怨已深,吕惠卿这次是抓住了把柄,要置赵伯虎于死地。”
“事到如今,先考虑如何应对才是。”
苏轼也是有些头皮发麻。
他虽然才华横溢,但在这种政治斗争的阴谋诡计上,确实不如章惇敏锐。
他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眉头紧锁。
“太学……国子监……”
“若是那帮大儒真的被煽动起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伯虎的名声就全毁了。”
苏轼猛地停下脚步,眼睛一亮。
“有了!”
“我去求司马公他们!”
“司马公乃士林领袖,若是他肯出面说一句话,吕惠卿的阴谋就不攻自破!”
章惇闻言,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这个同年好友。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伸手在苏轼眼前晃了晃。
“子瞻,你莫不是喝多了?”
“你去求司马君实?”
“你觉得司马君实会管这件事?”
苏轼一愣。
“为何不管?司马公最重公义……”
“公义?”
章惇嗤笑一声。
“司马光那个人,你还不了解?”
“他最重的是‘义理’,是‘名教’。”
“赵伯虎今天说的是什么?是‘利’!是‘赢’!是‘欲望’!”
“这在司马光眼里,那就是大逆不道,就是洪水猛兽!”
“你去求他?说不得他听了之后,还得连夜写折子,跟吕惠卿一起联合上书弹劾赵伯虎!”
“到时候,双方一起发力,赵伯虎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得被碾成齑粉!”
苏轼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是啊。
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司马光那个老顽固,最恨的就是言利。
赵野这番话,简直就是踩在了司马光的肺管子上。
苏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满脸的颓丧。
“那如何是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趴在桌上对此一无所知的赵野,眼神中满是怜惜。
“怪不得伯虎年纪轻轻就不愿在朝堂,只想去当个县令。”
“这朝堂,太脏了。”
“吕惠卿之流当真无耻,为了私怨,竟连这种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
章惇闻言,有些发懵地看着苏轼,以为自己听错了。
“子瞻何意?”
“你说什么?赵伯虎不想在朝堂当官?”
苏轼点了点头,指了指赵野。
“就在你来之前,伯虎亲口跟我说的。”
“他说他早已厌倦了朝廷争斗,太累,太烦。”
“他只想找个清净地方,当个小官,好好过日子。”
赵野与苏轼二人,此刻早没了半分端方仪态。
两人并肩挤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勾肩搭背,身形随着酒意微微晃动。
苏轼仰起头,看着屋顶的横梁,声音里带着几分更咽,几分委屈。
他听着苏轼的抱怨,只觉得感同身受。
他反手搂住苏轼的脖子,把头靠在苏轼宽厚的肩膀上,叹了口气。
苏轼面色酡红,眼神迷离,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只白瓷酒杯,另一只手重重地拍在赵野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赵野的身子都跟着歪了歪。
“伯虎啊……”
“你以为我想当这个殿中侍御史?”
赵野松开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窗外那巍峨的皇城方向。
“如今这朝堂,乌烟瘴气。那王介甫,执拗得像头牛,听不进半句人言;那司马君实,又固执得像块石头,只知守旧。”
“我在中间,两头受气。”
他转过头,醉眼惺忪地看着赵野,眼中满是疲惫。
“我想做事,他们拦着;我想说话,他们堵着。”
“这汴京城,繁华是繁华,可也太挤了,挤得人透不过气来。”
清风楼雅间内,炭火烧得正旺,偶尔爆出一两声毕剥脆响,将屋内的酒气熏蒸得越发浓郁。
桌案上杯盘狼藉,几坛酒已见了底。
苏轼打了个长长的酒嗝,那股子酒气直冲赵野面门。
“为兄……为兄这心里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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