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给里面的人撑腰,是给皇帝施压。
赵顼的目光在群臣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吕惠卿身上。
吕惠卿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若是平日里,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罢了。
可他没想到,赵野在殿上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几句话就把局面给翻了过来。
现在外面的学生闹起来,反倒成了把他架在火上烤的柴薪。
但事到如今,若想翻盘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赵野虽言辞犀利,但巧舌如簧终究掩盖不了事实。” WWw.5Wx.ORG
吕惠卿手指着殿外,声音拔高。
“外头叩阙的,乃是国子监与太学的学子,是天子门生!”
“之所以群情激愤,全因赵野昨日那些言论,确实在士林中引起了惊涛骇浪,坏了人心术。”
他抬起头,直视赵顼。
“官家若是不信,不妨听听学子们的意见,听听这外头的呼声。”
“若非赵野做得过火,怎会有如此多读书人前来叩阙?”
赵顼听到这话,气笑了。
这吕惠卿,是真把他这个皇帝当傻子啊。
在殿上辩不过,现在就想拿外头的人来压朕?
赵顼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吕惠卿,你这是自己在找死。
但赵顼没有立刻发作。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了几下,把那股想直接让禁军把吕惠卿拖出去的冲动压了下去。
既然你想让朕听听外头的声音,那朕就听听。
他相信赵野那张嘴,绝对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赵顼猛地站起身,大袖一挥。
“好。”
“既然如此,那趁着人齐,大家都一起出去看看。”
赵顼走下御阶,步子迈得很大。
“朕倒要听听,这民间的‘声音’,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摆驾!东华门!”
众臣见状,纷纷拱手领命。
“遵旨!”
众人万万没想到,这原本就是一场普通的廷议,现在却像是滚雪球一般,越闹越大。
他们有预感,等会估计还会有热闹看。
东华门外。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
禁军早就拉起了人墙,手中的长棍横在胸前,死死抵住两边的人群。
左边,是国子监跟太学的学生,约莫百余人。
这些人一个个面色红润,不少人身上披着狐裘,腰间挂着美玉,脚下踩着厚底官靴。
他们站在那里,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傲气。
右边,则是三四百名各地来的学子。
这些人身上的衣服五花八门,大多是填充了柳絮、碎麻的裌衣,有的甚至还打着补丁。
寒风一吹,不少人冻得缩着脖子,手插在袖筒里,脸色发青。
双方隔着禁军,唾沫横飞。
“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
太学那边,一个领头的年轻学子,手里摇着折扇,指着对面骂道。
“读书乃是圣贤事,是为了明理,为了治国平天下!”
“你们这帮人,竟然听信赵野那等狂悖之言?”
“满口铜臭!简直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这边,薛文定站在人群最前面。
“这位兄台,此言差矣!”
薛文定拱了拱手,大声回道。
“真宗皇帝《劝学诗》在前,难道真宗皇帝也满口铜臭?”
“我等寒窗苦读十载,难道不想着一朝中举,改换门庭,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这也就是铜臭?”
薛文定话音刚落,身后的各地学子纷纷附和。
“就是!难道你们读书就不想当官?不想拿俸禄?”
“装什么清高!”
那太学学子冷笑一声,把折扇一合。
“我们要当官,那是为了施展抱负,为了泽被苍生!”
“至于俸禄?那是朝廷养士的恩典,岂是你们这种为了钱才读书的人能比的?”
他上下打量了薛文定一眼,眼神里满是鄙夷。
“看你们这穷酸样,怕是连饭都吃不饱吧?”
“也是,一群泥腿子出身,肚子里能有多少墨水?”
“也就是赵野那种酷吏,才会跟你们这帮人为伍,说出那种下作的话来!”
这话一出,性质变了。
原本还在讨论圣人教诲,讨论赵野的话对不对。
现在直接变成了人身攻击。
特别是那句“泥腿子”,像是一根刺,狠狠扎进了各地学子的心里。
“你说谁是泥腿子?”
薛文定身后,一个身材魁梧的京东东路学子怒了,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
“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就说了怎么着?”
太学那边,又走出来几个人,指着这边的学子,脸上全是嘲讽。
“看看你们那鞋,都露脚趾头了!”
“身上那味儿,隔着三丈远都能闻到,一股子土腥味!”
“就凭你们也配谈圣人?也配进朝堂?”
“哈哈哈哈!”
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们哄堂大笑。
各地学子们气得满脸通红,一个个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冲过去跟这帮人拼命。
但他们不敢。
因为在太学那边的人群后面,坐着几位老者。
那是国子监的大儒,是士林的前辈。
有这几尊大佛坐镇,他们若是动手,那就是不敬尊长,那就是自绝于士林。
薛文定气得浑身发抖,他虽家中还算富裕,也中了举,但却依旧被这些权贵之子如此羞辱,心中愤恨可想而知。
他指着对面,大声喊道。
“英雄不问出处!”
“太祖皇帝当年也是起于微末!”
“你们如此羞辱同窗,难道这就是国子监教出来的规矩?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斯文?”
“放肆!”
一声断喝,从太学人群后方传来。
只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两名学生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
这老者穿着一身宽大的儒衫,头上戴着高冠,面容清癯,眼神锐利。
他是国子监的直讲,姓钱,在士林中颇有威望。
钱直讲推开搀扶的学生,往前走了两步。
他看着薛文定,目光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太祖皇帝乃是天命所归,岂是尔等可以妄议的?”
“你这后生,尖牙利嘴,目无尊长。”
钱直讲指了指薛文定,又指了指身后的各地学子。
“老夫治学数十载,从未见过像你们这般不知礼义廉耻的学生。”
“赵野言利,你们便跟着起哄。”
“如今被指责两句,便要动手打人?”
“这就是你们的家教?这就是你们的圣贤书读出来的道理?”
“出身寒微不是错,但若是因为出身寒微,便自甘下流,追逐蝇头小利,那就是自轻自贱!”
“你们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一个个面目狰狞,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气度?”
“老夫羞于与尔等为伍!”
这番话,太重了。
直接把各地学子钉在了“自甘下流”、“不知礼义”的耻辱柱上。
薛文定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可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儒,面对这顶扣下来的大帽子。
他只觉得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学子们也都低下了头,脸上满是屈辱和不甘。
他们是来赶考的,是来求取功名的。
若是得罪了这位钱直讲,以后在士林中还怎么混?
太学那边的学生见状,更是得意洋洋。
“听见没有?”
“一群没教养的东西!”
赵顼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朕这垂拱殿的朝议还没散,外头就有人要叩阙了?”
这一声暴喝,吓得殿内不少官员身子一抖。
这确实是他策划的。
这原本是他的一步暗棋,想着辩赢后,官家想要轻饶,就让外面的学生闹起来,造出声势,逼官家严惩。
“这是想跟朕讲道理?”
赵顼猛地将手中的茶盏往御案上一顿。
吕惠卿咬了咬牙,猛地出班,手中的笏板高高举起。
“官家!”
宋朝优待士大夫,不杀言官,这是祖宗家法。
这也养成了文官集团动不动就死谏、动不动就聚众闹事的毛病。
这哪里是请愿?
可今日,这是在朝会上,是在君臣奏对还未结束。
外头那帮学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叩阙。
半晌后,垂拱殿内。
“叩阙?”
茶水溅了出来,湿了那张铺在案上的明黄绸布。
“还是想逼宫?”
阅读北宋:我真的只想被贬官啊!最新章节 请关注舞文小说网(www.wushuzw.inf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