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吐了一口气,将风吹散的发,别在耳际,往冷宫而去。
静静的树林里,不再有红嫔的哭叫声。
说不出的愁绪拢上心头,红嫔就这样,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如此淡淡的一句,让我收敛我所有惬意,低眉敛首,不再说话。
我为她高兴吧,可是我笑不出来。
有些怀念,有些伤感,我走过那片树林。幽幽静静的,只有鸟和风的声音了。
侍候宁妃用过膳,我也草草地用了一些,就回那小房里了。
很美,让人看了心都舒服。
要想画好花,必须用不同的眼光看待它们,它们是有生命的,有灵魂的。往往一朵花,就是一个赞叹。不过,画天珠却又要更难,天珠一串一串,而我只有黑墨,如果可以,倒是可以拧些不同色的花,可以调成不同的色,但宫里没有人用过,我怎敢就先用了?出头的事,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样画出来很漂亮,生动了不少,鲜活了不少。要是不为人接受,那就惨了。
我静静地想着,想着天珠的美,还有它紫色的光泽,柔和的光彩,嫩绿色又带着毛毛的叶儿。
球形的体积塑造,不太好把握,不能千篇一律,那样,显得无趣、生冷。
而泼墨法,也不能用,所幸这笔什么样的都有,“平、圆、留、重、变”这五种画法,我都熟用,所以画起来,竟然如神助,慢慢地,有了个大概。
黑的光彩,用得好极了,主次分明,其实,别小看了这墨的用法,不同的调配,可以产生不同的色彩,深浅不一。
我是学画之人,我看过的画,不下千幅,各有着不同的画法、不同的下笔法,各自的风采,也不相同,我没有什么派,我只画我喜欢的。
带着些喜意,想象着美丽的天珠,想着那意境,那光线,那颜色,慢慢地画了起来,极尽我的技能和画法,我想,把最好的天珠画给他。
连蹲得腰酸了也不自知,等我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才发现,脚已经麻了。
窗外已经有些很淡的轻白之色了,竟然用了整整一晚的时间来画。
就着那清冷的烛火,我眯着眼看天珠,连我都赞叹了,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我画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美啊,有些画法,还是那天我看到林珣画树叶偷学而来的。
他用的是点叶法,没想到,这样用上去,有一种缥缈的意境,甚是美。
天珠疏密有致,错落得非常的好,远近的用色,也非常的到位。呵呵,我想,我必是乐晕了头,有时总是会这样让自己高兴一下。想到上官雩会高兴,我也心轻飘飘起来了。
收起了笔墨,画放在窗台上晒着,一会干了再收起来。
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小睡一会,眼睛困涩得很。
明天要是上官雩看到,一定会高兴吧。对,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我欣赏的东西,和他也差不多,这是不是因为心有灵犀啊?吐吐舌,不好意思多想。
湛蓝的天空如一方无瑕的暖玉,莹润澄澈,微微的阳光透过枝丫洒得我满身都是暖暖的。我挑着水桶到河中去挑水。
我腰才刚好,倒也不敢挑得太多了,要是再痛起来,上官雩可是会骂人的。
他一点也不客气,非要骂得我求饶不可。
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等我到了小院里,已是日头高高了。
一抬头就看见了七皇子,他正拿着我的画在看着。
我吓了一跳,赶紧放了水桶就跪下去,“奴婢叩见七皇子千岁。” WWw.5Wx.ORG
我昨晚的画放在窗边让墨干,出来做事忘了收起来,让他给看见了。
他看我一眼,有些冷意,“做你的事去。”
他没有要将画放回去的意思,可是,我又不敢直接说。
小心地将水提到水缸边,倒了下去,才要抹抹汗,就听见敲门的声音。
“初雪。”一声女声传来,让我的心都急跳起来。
是梨香,她怎么来了?
如今七皇子在这里,如何是好?他不出声,我怎么敢去开门呢?
那两个宫女也看着他的脸色,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初雪。”叫得更大声了些。
我看看七皇子,他没说话。我微一低头,“奴婢去看看。”
小心地打开门,梨香就站在那里,今儿个的她比往常都要美,黛眉如月,杏眸灼华,俏鼻朱唇,贝齿香舌,青丝柔顺,细腰纤韧,身形如玉柳卓然,风姿如高岭幽兰。
她轻轻一笑,“初雪,我来看看你。”
梨香很快就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看画的七皇子,笑着跪了下去,“奴婢殷梨香见过七皇子,七皇子千岁。”清如珠玉的声音,透过风,传到每一个人的耳里。
叩完头,梨香抬起了头,盈盈的明媚大眼直看着七皇子。
七皇子唇角勾起一抹笑,冷道:“你这宫女,怎么到这冷宫来了?”
我有些着急,朝梨香眨眨眼。
梨香却轻笑着说:“奴婢的姐姐在这冷宫之中当差,几天没有回秋菊院,正好奴婢没有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了。”
七皇子收起画,冷得让人心寒的眼光打量着她,“掌嘴。”
这命令,让我们都一怔,还不知七皇子是何意。
他又冷道:“连宫规也不知,一个宫女,不是冷宫所管,随意进出冷宫,该当何罪?自个儿掌嘴。”
掌嘴,两个字,是落地有声。
不容得有半分的犹豫,梨香咬着唇,然后伸出白嫩的双手,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自个儿的脸上,那清脆的声音,让我心痛。我似乎看到了爹爹责怪的样子,看我这做姐姐的,竟然让妹妹挨打。
梨香的眼里,没有一滴的泪水,她紧紧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
我心疼她,她每一巴掌,像是打在我身上一样。
我跪了下去,“奴婢还请七皇子饶过梨香,都是奴婢的错,请七皇子惩罚奴婢。”
跪在地上,没敢正视他。
只听见“刷”的一声响,我抬起头,看到他手里的画,一分为二。
那声音,像是一把刀子一样,从我的心里,也慢慢地划了过去。痛得我无法呼吸。
那是我熬了差不多一夜画出来的天珠,那是我兴奋得想要送给上官雩的东西。
我知道七皇子对我没有好感,但是撕了我的画,真的让我心里好痛,好痛。
沉沉的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压得我几乎窒息。
那画,丢在地上,像是我的心也狠狠地摔在地上一般,我的心血啊。
什么也没有感觉一样,泪,就涌上了眼眶,耳边还听到梨香的巴掌声。
七皇子如鹰一般锋利的眼眸阴冷地看着我,要把我看穿,要把我看得鲜血淋漓,“做宫女,认清自己的本分没有?”
不就是要惩罚我吗?七皇子真的伤到我了。我最在乎的妹妹,我最在乎的画。
他好狠,所做的,所说的,像把刀一样地划过我的心口。
我深深地将那伤痛的气吞了下去,“奴婢知道。”
“认清就好。起来。”他冷然地说着。
没有叫梨香停下,我不起来。
他从那画上踏过来,像是踏在我的心尖上,我听到了,画痛的声音。泪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下来。
“停手,滚回去,也认清自个儿的本分,别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如此招摇。乌鸦的毛,如何渲染,总是摆脱不了它的黑色,在宫里,自有宫规,焉是你随便可以行走的?”
梨香停下,叩首,“奴婢谢过七皇子教导。”
我回过头去看她,她依然是那般的倔犟,依然不哭,脸红红的,唇间那血珠儿,溢了出来。
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小小的身子,背挺得那样的直。
七皇子就要这般羞辱我们姐妹吗?我心痛地看着画,撕画的那瞬间,觉得自己的心也给撕碎了。他如此的无情,如此的残忍,就是要我看清楚我的本分。
他看了一眼无情地说:“这东西拿去烧了。”一个宫女拿着画,就到一边去。
我听到了天珠的叹息之声。当它消失的时候,我听到了它消失的声音,连残碎的画,他也不留给我。
算了,画撕了烧了就算了,这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并不是永远就不能画了。
虽然我可能会多一分心痛,少一分昨晚的兴奋心情去画,有些意境少了,就是少一种风格。
但又能如何呢?毁了的,我永远也找不回来。
化为灰,成为烟,袅袅地朝我一别,四散开来。
我打了水入屋,宁妃看到我,轻轻地说:“初雪,不要太介意。”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我朝她一笑,有些割舍,“娘娘,没有什么介意的呢。再画,就有了。”
我能不介意吗?我为上官雩作的第一幅天珠。他是七皇子,我能介意吗?难道我跟他拼了,难道我拉着他的衣服要他赔吗?
他是七皇子,别说是我的画,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没有办法。
他心之冷酷,心之坚硬,倒是比太子还要厉害上三分。
静静地,侍候着宁妃梳洗,她靠在窗台上看那飞散的白花,叹了一口气,“多快啊,八年过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初雪,出去了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轻轻地笑,“谢谢宁妃娘娘了。”
以后的事真是难说,上官雩会想办法让我出宫的。
无论我是不是太怜惜宁妃,我都不想在宫里待下,这不是一个好地方。
我再喜欢她,我也有我的生活,我才不会想着一辈子都要侍候着人。我也曾是千金小姐,能做到这般平和的心态,我暗里,受了多少的苦。
人都是自私的吧,人都是各自有想法,我还做不到忠心只为一主,因为,我骨子里,就不自认为奴婢。总是自笑,自得地安慰着,慢慢地走过来。
谁不想自由?谁不想自在?我是如此地渴盼,什么也阻止不了我。
飞花,落叶飞花,过了秋,也就没有花了。
“娘娘,林司记让我过些天到宫里帮忙,说是玉贞公主回来了,皇上会摆宴席。宫里可能人手有些紧张。”
宁妃娘娘想了想,笑说,“你去吧,这里也没有什么事。玉贞公主长大了,是该为她婚配了,那天定会有很多显贵之人。初雪,你届时就跟林珣说一说。”
我知道她是指哪一件事,宴会,宁妃娘娘眼里有着一种光华在闪动,她如此地渴盼。她能想到林珣会出席。她曾托我跟林珣说要他画,我和他之间,其实也并不是很熟,普通得就见过几次。
总是这般有求于他,我想想,都不知道要如何开这个口。
上官雩兴冲冲地来了,看到我在宁妃的小屋,也进来,行完礼之后,坐在桌边。
一会,连着七皇子也进来。
我奉上茶,上官雩朝我一笑,我却不敢去看他的眼。
一脚不经意地踢踢他,让他收敛点,不然,七皇子不知要怎么惩罚我呢。
七皇子冷冷地看我一眼,我便退到宁妃的身边。
“我翻了大半天的,终于找到了那些药草,今天就可以将疹毒逼出体内。只是……”他轻皱着眉看着宁妃,“娘娘的身体,还太虚,还得好好调养些天。”
宁妃一笑,“有劳了。现在的感觉,和以前相差甚大,我便知道,什么才是活过来。”
他将带来的药草让宫女去熬水,我协助他为宁妃娘娘施针,看到她苍白着一张脸,紧紧地咬着牙,我就觉得痛到骨子里去了。
等为陈嬷嬷施针之后,一前一后,就入了我的小房。
青荷依旧芬芳,叶如碧花含香。
“你有心事?”上官雩挑着眉问。
竟然让他看出来,在上官雩面前要想伪装,真不是一件易事。
“还好。”我朝他一笑。
“你昨晚没睡吗?”他皱紧眉头看我。
我吐口气,“怎么当大夫的都那么观其色,知其事啊?”
“想要骗我,你还嫩得很。乖点吧,不让你痛得哇哇叫。”他带着一些宠爱,打趣着说。
我躺下,他下针,又得从后脑处开始,我将发拨到一边,有些怕地说:“不要太痛的好不好?我怕痛。”
他凑在我的耳边,轻声地说着:“昨天晚上做贼去了?精神这般差。”
“唉,不是,你就别问了,我睡不着。大夫都管那么宽的吗?比秦淮的水还要宽。”
一针刺痛让我差点尖叫起来,“上官,你是不是报复?”
“这就告诉你,大夫是最不能得罪的。”他手轻轻地揉着我的脖子,带来一些麻痒,也减少了一些疼痛,让我全部的感觉,都轻浮起来了。
“上官,昨天没有什么事吧?”我轻声地问着。
“没什么事,无非是谈谈以前。”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又下了一针。
我胡乱地问,胡乱地找话,就是不敢问出,那以后呢?
他想说,就说吧,总是要瞒我,我也不会知道的。
好半天,才施完针,我轻吐了一口气,疲惫地笑了笑,“不必再怕疹毒了,可真是吓死我了。”
“要是真起些疹子,就越来越丑了。”他柔和又宠溺地笑,“药可要记得喝,我在里面加了些甘草,不至于很苦。”
“上官,你总爱说我丑,我哪里丑了?我不过是不漂亮而已。”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些什么,故作深沉地笑,“女为悦己者容,可你也得常要人提醒啊,都说你漂亮,你会飘飘然,我不打醒你的梦,你焉记得你姓什么?”
“哪有,呜,好痛。”
他心情很好,“再叫,多扎你几针。”
他真坏,坏得让我的好脾气都为他磨掉。
一会儿,泡了个舒服的药浴,连神采都焕然一新了。
才端起午膳,就有人来传旨,让上官雩到皇宫去用膳。
好一个新科驸马爷啊,还没有到那地步,就让皇上如此地看重了,他还真了不起。
我轻笑,心里有些酸酸的。
当天晚上,我就回了秋菊院里睡,宫里的宫规不可废,我还只是一个宫女,不能总是这般破规。
第二天一大早走进冷宫,竟然又看到了上官雩。
我擦擦眼看他,“你怎么那么早啊?”
“跟早朝的人进来,等你一些时候了。”他轻说着,牵起了我的手。
冷宫中,静静的林子,冷沁的空气,他的手很温暖。
他牵起的时候,有一种让我颤抖的气息,我微微地想要抽出手,他却不允许。
心里有些怪怪的,又有些甜蜜。
“我娘明天晚上就会回来。”他突然悄悄地在我的耳边说着。
差点吓得我心跳出来,点点头,“嗯。”
他走得很慢,走得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清淡的药香味。
我脸有些烧起来,猛地抽出自个儿的手,“上官,我要走快些去忙了,我得去打水。”
他从背后拉住了我的衣裙,“你急什么呢?宁妃可没有那么早起身,倪初雪,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呢。”
我停下,他走近,手指将我脸上的发,轻柔地拢到耳后。那股子温柔劲,让我轻飞起来。
他托住我的脸,仔细地看着,低沉地说:“怎么不敢看我呢?你怕什么?”
这般地认真,让我更怕啊,偶尔的打闹,我可以自在地和他一起。
“倪初雪。”他轻声地说着,“出宫之后,你就跟着我吧!”
这算不算是一种求亲呢?我咬着牙看他,“上官,我只是一个宫女。”
“宫女如何?我喜欢便成。”他轻声地说。
喜欢,这是喜欢,心都跃起来了。
我看着他的脸,轻吐着气,有些事,终是我忍不住的,“上官,你为什么现在跟我说呢?为什么那么急呢?你在逃避一些什么?现在,不要跟我说喜欢,我不想,到时会……”说不出口,说出来,会伤他的心,也会伤我的心。连他也急起来了,不是一件好事。
他怔住,我轻笑,将发拢好,“上官,我去打水,这里空气倒是好,你慢慢看。”
“初雪。”他轻轻地叫着,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
我回头朝他一笑,“上官,不必急。”
喜欢,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喜欢,却是,有些沉重。雀跃来得快,沉重也压得快。
我自知,我的身份,我的地位,会让上官家蒙羞的。
现在谈这些,真的还早。
而上官,那么急,是不是皇上那边,有什么压力?
他终是没有说皇上宣他有什么事,我也没有问。这两天,他极是烦躁,欲语又止。
我一笑而过,想再画一幅天珠给他,可是一提笔,就去想那被撕破的画,心一阵痛,记忆中美丽的天珠黑成一片,让我无从下笔。我才知道,那画,是那么的重要,我还惦念着,我以为我忘记了,可是,我总会记起。
这两天,上官雩天天都会被召到皇宫里去。
我像是走进画中的人,我轻轻地。怕是惊动了这宁静的画。
贪婪的目光看着它们。没有半分的掩蔽,静静地。舒服地,就在那里惬意地轻摆着花枝。
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七皇子。他眼里的不屑可是深极了。
她永远也没有机会了,这高墙,不再是她触摸得到的地方。
也许不应该愁的,不应该伤的,红嫔,解脱了,永远,她不必再哭,不必再折磨着自己。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与花草为伍。真舒服。
永远不必去猜它们有没有心机。有没有目的,只要感受着它们的美就可以了。
两盒笔,静静地放在灯下。我手指摸索了下,终是打开了上官雩送的那一盒。慢慢地研起墨,他还真是细心,端起上层的笔,下一层就是几个小格,可以放几种深浅不同的色彩,他把我画画的东西,都看进去了。
画花卉,对我来说是难度最大的了,可是,我又最是喜欢。
我赶紧施礼,“奴婢叩见七皇子。七皇子吉祥。”
他冷然地走过,“尽些本分。安分点。”
夕阳拉得老长,秋意,已经很浓了,风不再是轻轻的,而是带着一些秋寒,不客气地袭来。
他从我的身边走过,丢下一句话:“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没吭声,心里有些叹气。
我特别喜欢看夕阳,那种光芒万丈的雄浑气势,让人震撼。
这后宫像一幅宁静的画一般。美得静静的。花草都安详地沐浴在阳光下。那样自在。风一吹,轻轻地舒展着枝叶,像是在跳舞。像是在轻语。
如此的舒服,我仰着头。深吸着这花香,伸出双手。透散一怀的浊气。
一声冷哼,从一侧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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