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雪花伴着寒风把积雪堆的更高，隐隐约约间可以看到露出的衣角和一只僵直的手臂。
直觉告诉他，死神已经光临过这里。
深吸了一口冷气，他压下心中生起的兔死狐悲的哀伤，心中的疑问更加浓烈。
出乎他的意料，那里只有一滩干涸的血迹，不仅司机，原本坐在两侧的乘客也都不翼而飞。
可是地上也没有脚印，他们应该离开了有段时间了，就算是跑了难道没有一个人去报警么？还是说警察已经在路上了？说到底，不救后面那些人还能理解，为什么独独不叫醒他们这些就躺在车厢正中间的四个人？
百思不得其解，李染干脆不再继续思考，掏出了一直放在裤兜里的手机。
屏幕一亮，硕大的“18:30”首先映入他的眼帘。
顾不上思考时间的问题，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诡异。
不知为何，一股不妙的预感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焦急地解开屏保，回拨了过去。
电话还没有出现忙音就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李染刚要张口，听清了对方说的内容，又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请稍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are……” ＷＷw．5Ｗx.ＯRG
正在通话中？这么巧？
妹妹的电话打不通，李染的不安更进一步，又翻出了父亲的电话，打了过去。
同样还没等忙音响起，熟悉的女声就打断了通话。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又是正在通话中，看来妹妹在给爸打电话。
这个点爸应该已经早就回家了才对，为什么现在还要特意打电话？
难道是爸出来找自己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李染犹豫了一下，从通讯录里翻出了一个很久没打过的电话。
这一次，忙音终于出现。
与此同时，人事不省的三人中，带着口罩的男人手臂动了动，嘴里发出一声低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李染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机上，明明视线看着三人的方向却毫无察觉。
每一声忙音仿佛都是一记铁锤，敲打在他的心上，让他难以冷静。
为什么不接电话？她难道没有和妹妹一起呆在家里么？
难道说她也出来找他了？可是那也应该和爸一起出来找呀？
这么大的雪，她是没听到？没有带手机？还是说……
猛地摇摇头，李染不敢继续想下去。
快接电话呀！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熟悉的女声第三次响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只是没听到。
毫无根据的恐慌冲击着李染的理智，他尽力冷静下来，再一次拨通了同一个电话。
一定要接电话呀！妈！
可惜，今天的上天显然聋了，谁的愿望都听不到。
这一次，连忙音都没有，短暂的沉默后电话就直接被挂断。
什么情况？怎么会这样？
李染拿开紧贴耳边的手机，很快发现了异样的地方。
手机的右上角，平常满格的信号现在却空空如野，在他的注视下变成了一个小小的x。
这意味着完全没有任何信号，李染只在换卡的时候看到过。
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市中心，但绝对是实打实的市内，而且他又没有在隧道或者电梯里，怎么会没有信号？
难道说手机被撞坏了？
李染又盯着看了一会，信号依旧没变，没有办法，他只好把手机重2新开机，这也是他唯一知道的修理方法。
“咳咳，咳咳咳。”
只有风声独自呼啸的车厢里，忽然传出一阵低沉的咳嗽声。
这阵咳嗽近在咫尺，李染吓了一跳，马上顺着声音看去，和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对个正着。
这是一个带着口罩，西装革履的男人，看上去20来岁的样子，鼻子和嘴巴被遮得严严实实，露出的眼睛和眉毛单独来看像是特意上了妆，称得上精雕玉琢，搭在一起却又裹挟着一股大刀阔斧的锐气。
男人和他对视了一会，又转而向四周看去，眼神慢慢有了神采。
李染不确定要不要搭讪，男人似乎也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车厢里依旧只有凌冽的风声孤独作响。
不得不说，对于不善交际的李染来说，气氛有些难以言述的尴尬。
不自在地用左手摩挲着手机的屏幕，终于，随着微微一震，屏幕又一次亮了起来。
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赶紧低头看去，不过片刻，又不得不提起新的一口气。
还是没有信号。
“咳咳，你好。”轻咳了两声，男人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
“你，你好。”这是一个相当社交化的开场，李染赶紧回道。
“……”
男人没有继续说话，视线又开始环顾四周，车厢里再次陷入令人难受的沉默。
他到底想干什么？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应该说些什么？
李染想着，有些无措，他讨厌尬聊，但是相比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沉默，他宁愿选择尬聊。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李染的焦虑，转头往车尾看了一会后，又开口说道：“你知道，咳咳，其他人去了哪么？”
“我也是刚刚醒过来，我醒过来的时候，这里就是这个样子了。”
“那……”男人点点头，张口要问其他问题，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他歉意地笑了笑，说道：“抱歉，突然就问东问西。”
“没事没事，其实我也有很多问题，要是是我的话，我也会问的。”李染被男人的道歉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回道。
“谢谢，”男人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道：“我叫清子实，咳咳，清楚的清，子不语的子，实在的实，你呢？”
清子实，子实，这个名字好像不久前在哪里听过。
“我叫李染，木子李，层林尽染的染。”李染回答，左手扶着一旁倾倒的座椅，挣扎着也想要站起来。
原本差不多适应了右肩的疼痛，李染还以为伤的不算太重，没想到现在只是轻轻一动，右肩顿时痛到难以忍受，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直让他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还是没能完全站起来。
“你受伤了？”清子实看到了李染的样子，问了一句之后，马上迈开冻僵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走到李染身边，刚要去搀扶他，突然停了下来，问道：“伤在了哪里？”
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李染吸了一口冷气，咬着牙低声说道：“右肩。”
“可以用力么？咳咳，还是完全不能动？”清子实收回了手，问道。
“可以，可以动，就是，嘶！你他妈干什么？！”
猛然爆发的疼痛几乎让李染窒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直表现得彬彬有礼的清子实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右肩。
“别动，忍一下，”清子实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异样和愧疚，只有十足的专注，不一会，他松开了手，说道：“还好，只是挫伤。”
“嘶！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染重新坐回地上，拼命往后挪动了几米，和清子实拉开一段距离，愤怒地问道。
“对不起，忘了跟你说，”清子实又露出了和刚才一样歉意的微笑，但在现在的李染看来，颇有些面目可憎，“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重不重。”
“那你也不用这么用力吧，再说，你又不是医生。”李染虚捂着肩膀，没好气地说道。
“不用担心，我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点信心的，只要你最近不做什么剧烈活动，肩膀就不会有什么事。”
“嘶，你不是在金融公司之类的地方上班的么，怎么还会医术？”肩膀的疼痛慢慢缓解，李染想起刚上公交的时候听到的清子实和朋友的对话，随口问道。
“嗯？”听到他的问题，清子实的表情微微一变，口头上却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金融公司上班的？”
糟了！
李染问出口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他不能告诉他，因为偷听了他们的对话才知道他是在金融公司，而且最近还拉到了投资的吧。
“嗯...这个，怎么说呢，我看你穿着西装，还......”
避开清子实探寻的视线，断断续续找着理由，在李染的尴尬即将达到最高点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云？小云！你没事吧，小云？”
寻着声音看去，那里是个20岁左右的青年男子，半坐在地上，留着绿色的飞机头，造型浮夸的耳环正随着他推动身旁躺着的女人的动作摇曳着。
小云？
这又是个熟悉的称呼，李染马上想起在车上听到的对话，看来这就是在车上吵架的那对情侣。
身旁的女人显然感觉到了剧烈的晃动，睫毛动了动，缓缓从昏迷中醒来。
“小云……”女人坐了起来，看向摇晃着他的男人，眼神从混沌一下变得清明，身体猛然往后挪动几分，瞪着男人问道：“你是谁？什么小云？”
男人终于看清了女人，不，说是女人并不怎么恰当，应该说是少女的脸，和他熟悉的女友完全不同。
“对，对不起，我认错了……”男人缩回手，尴尬地挠着后脑勺，结结巴巴地道歉。
少女盯着他又看了一会，似乎终于相信了他的话，转头环顾四周，很快就发现了一旁的李染和清子实。
远山一般的秀眉，常含笑意的眼角，微微泛红的脸庞，18来岁的样子，处处透出青春的活力。
看清少女的脸，李染愣了一下。
看见李染，少女也明显愣了一下，一声惊呼脱口而出：“李染！”
这个声音，他刚刚在公汽上听到过。
怪不得当时觉得熟悉，原来，真的是她。
“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的问话接踵而至，他却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回答。
没想到整整离开了四年，她还认得他。
“你回江城了，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少女的语气有些消沉，眼睛紧紧盯着李染的眼睛，强烈的疑问溢于言表。
李染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撇开了目光。
他没有勇气去面对她的问题，一同四年过去了他还没有办法面对曾经的自己。
四年没有联系，他的冲动早就应该摧毁了所有关系。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你……”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但我觉得现在不太适合叙旧，”可能注意到了李染的异常，一直没有说话的清子实突然开口，打断了少女，“我们应该想想怎么离开这里。”
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片压抑的昏暗。
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和知觉，连抬起手来揉揉眼都勉强，只剩右肩的剧痛真切地证明着身体的存在。
是了，他现在是在那个辆翻倒的巴士上。
上车的保守估计也有二三十人，现在车厢里加上他怎么看也不过十几人，司机和那些还活着的乘客都去哪了？
如果是被救走了的话，为什么还要留下一些人不救，也不把尸体清理掉？是救援的人手不够么？还是他们醒来都自己跑了？
这是哪里？
就像相机重新聚焦，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环境。
他居然在巴士里晕倒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难以想象的现实让他有些发懵，视线不自觉往下划，十三条未接电话赫然在目，全都是妹妹打来的，最近一个来电就在十分钟前。
那个疯子司机呢？
记忆一点点从混沌中复苏过来，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往车门的方向看去。
和他想象中一样，车尾被撞到的地方，铁皮完全凹陷下来，窗户几乎消失殆尽，别说玻璃，连轮廓都难辨别。
他们去哪里了？
李染疑惑地转过头，往车厢的后排看去。
李染是被冻醒的。
自从远赴祖国最南端求学，他几乎再没这样醒来。
空间似乎发生了某些翻转，本来应该在地上的座位现在却有一部分架在了空中，一些车窗成了天窗，鹅毛大的雪花穿过它，在空中荡着秋千，慢悠悠落在铺了一层白的地上和座位上。
三个人躺在不远处，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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