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坚白自说自话,一双空洞的眼睛只看着眼前无限远的远方,似乎眼中根本没有李修然一般,语气也是很空洞平淡,完全听不出有什么感情在其中。李修然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悲凉,难道眼前的这个剑客已经全然没有了激情?他若是只剩一具躯壳,那他手中的那柄名剑可还有往日夺目的光辉?
贺坚白依旧是喃喃地道:“我已经老了,到我这个年纪的老头子,大多已经在家里和孙儿辈们一起生活,安享天伦之乐,或者索性每年都守着寿衣寿材在外晾晒了。”他说得很平淡,却忽然眼中有锐利的光芒一闪,瞪着李修然道:“我已经是个不中用的老头子了,你为什么还是这样畏惧?” WWw.5Wx.ORG
李修然知道,眼前这个装疯卖傻的老头子显然不好糊弄,自己在亭子外和进亭子后的两次不平稳的呼吸,将自己的心态暴露无遗,也都被这个老狐狸察觉得一清二楚。李修然被他的目光逼视得浑身不自在,却还是展颜一笑,大方从容地道:“理由很简单,前辈是纵横四海的龙神贺坚白,而这里又是四海帮的总舵铁沙岛,我李修然便有通天彻地之能,在这里又焉能不觉得一丝胆寒?”
李修然抬头一看,那爱晚亭着实已经不远,不过也就是个寻常石亭,四周垂着淡色纱帘。他微一点头,长舒一口气,一撩衣襟,大步向前,不过十数步便到了亭外,深吸一口气,撩起帘子,只见亭子里果然只有一个老者正端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远处的斜阳。他坐在那里,并看不出身量,可是人却收拾得很整齐,光看着那即使是看斜阳的时候都挺直的背影,就知道这个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贺坚白全然不顾他的问题,只是茫然道:“我且问你,你看我是敌是友?”
李修然略一想,朗声道:“虽非仇敌,亦非善友!”
贺坚白将他“虽非仇敌,亦非善友”这八个字微微一念,才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赞许地道:“不卑不亢,脑子清醒,你不愧是新一辈中的佼佼者。不过,我们不是仇敌,否则我不会让我三位护法去迎接你;可是,我们也绝对不是寻常的朋友。”
承天教大军已经在来犯途中,李修然是知道的,可是这些日子变故一件连着一件,几乎已经把这件事情忘记了一半,这时候听贺坚白说起才觉得脑子中嗡的一声:又要和四海帮周旋,又要击退承天教实力尚且不明的大军,还要尽快留下主力驰援南阳,这三样事情要一起完成,这又谈何容易?
他缓了缓,急问道:“前辈,这承天教的人马人数几何?现在到了何处?”
贺坚白道:“带甲持戈之士四万人,若是加上搬运粮草辎重的羸弱士卒,应有八万。若是探子所言不虚,此刻离你东海三郡最南端不过百里,一日可至。”
爱晚亭几乎已经是在全岛的最高点,全岛的情势几乎也是可以一览无余。眼看就要到了最后一阶时,前面却忽然掠下一个男子,一礼便将四人拦下,和姜成武耳语了几句。姜成武点了点头,抱拳笑道:“三位,帮主有令,单请李修然李公子相见,王姑娘和常将军请馆舍休息,静候佳音!王姑娘,常将军,请!”
这实在是意料之外!
姜成武见他孤身在不测之地,依旧是丰神俊朗,谈笑自若,也是暗暗欣赏不已,赶紧拱手道:“公子请进吧,贺帮主交代过了,只请公子一人进去,他老人家只与公子一人见面!”
贺坚白的嘴角微微一翘,掠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高傲,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你若是也知道害怕,为何还要来这岛上?”
李修然长叹一口气,道:“为大齐军水军数千兄弟的性命,义之所在,不容推辞,虽千万人吾亦往矣。只是不知,大齐军水军初建,远远不是什么威胁,前辈又何苦置我于这两难之地?”
若是说单见李修然,大可以下船便说,总好比这时候忽然就拿下了两个人质,让李修然心乱如麻的好!可是,到了这里本来就是处处束手束脚,哪里又有可选的余地?王慕琳也觉得不对,立刻就沉下脸来,道:“我要和李公子在一起,他到哪里,我就去哪里!”常铁虽不说话,却也坚实地站到李修然身边,哼了一声,边用铁桨在地上狠狠敲了一下,却也只是一声闷响。
姜成武见状,高深莫测地一笑,忙摆手道:“三位,鄙帮主对李公子绝无恶意,只是有要事商谈,不方便各位都在罢了。时间紧迫,两位还是依言在别馆中稍事休息好了。”
李修然说话和方才的判断,多少有些故作玄虚的意思,毕竟他从只言片语中已经可以判断眼前的这个前辈多少喜欢自作聪明地兜圈子,也就破罐子破摔地陪他玩玩游戏。如今,总算听他亲口说出不是仇敌,李修然的一颗心才算安下一半,看来这次至少可以直着走出铁沙岛了。心中一定,李修然立刻便开始盘算着这老头子的意图了,不过既然方才姜成武都说了事态紧急,想必不用自己催促,这老头子也会忍不住先说出究竟的。
果然,贺坚白略一停顿,就道:“这次,我费尽心机地请你来,其实只有一个目的,要帮助你击退承天教的来犯之敌!”
李修然这才确信,不管里面会有玄机,但是贺坚白只是要见自己一个,这件事情确乎无疑了。没想到还真是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要见到贺坚白,他不由愣在那里,开始禁不住神往起来:这个随意用十年时间就可以创立个纵横四海的四海帮来,别人都尊称“龙神”,这快意恩仇的四海帮主究竟会是如何一个模样?
姜成武见他略微有些出神,忙拱手道:“公子,帮主还在亭内等候,公子请!”
他边说着,边慢慢地站起身来,转过来对着李修然。这确实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粗糙的皮肤已经被岁月刻画出一道道的印痕,可是从眉宇之间还是可以依稀看出当年的风采。若年轻三十岁,这只手应该是无比可怕,这张脸应该是面如冠玉,这个人应该是个再俊秀不过的青年剑客!可如今,一切都已经被时光无情偷换,剩下的只有这一个在爱晚亭中与岁月互相无情嘲弄的老人。
李修然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并不出声。这个武功在当今海内足以独步武林的耆老,若说不知道自己已经进了亭子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他不出声那只是因为他爱看这斜阳。既然如此,李修然便索性不做那恶人,只静静站在那里。
过了许久,只见那一轮血红的落日已经渐渐沉没,那老者才轻轻地咳了一声,悠悠叹道:“我到了这岛上以后,才发现这岛上的落日,不仅仅像那大战后的血海,更像是我自己。老了,也觉得倦了,懒得去和别人论剑论酒了,也不想再纵剑一夜之间到四五百里外去取什么仇人的人头了。如果再仔细想想,才发现原来仇人也不剩谁了,剩下的也不是能一夜之间杀得了的了……人啊,到了我这个年纪,也就想想看看这落阳斜日了,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人人
王慕琳和这姜成武却是一见如故,一直唧唧喳喳地问这问那,姜成武也是笑着有问必答,王慕琳仿佛就是只刚飞出鸟笼的金丝雀,处处都觉得新鲜,连方才晕船的不适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哪里会像李修然这样胡思乱想、步步戒备?但李修然拉着她的手,她也只觉得是个玩伴一样,笑脸岑岑地左顾右盼,兴奋不已。
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地势渐渐高了起来,几乎可以看见小半个岛。一路走来,平安无事,李修然心中反而嘀咕不已,不知道这四海帮的葫芦里究竟卖了些什么药,眼看就要到那爱晚亭,难道最大的危险就在那里?李修然那曾经数次挽救过他的直觉这个时候似乎又开始在隐约地暗示他关于前方的危险,可是李修然只能步履艰难地向上走去。时近傍晚,夕照渐弱,几乎已经可以看见山顶的小亭子若隐若现,似乎命运就在前方,李修然攥了攥自己酸软的手,叹息一声,继续向上走去。
他做出了“请”的手势,李修然思忖如今也比无他法,只能希望这里面没有什么阴谋,更何况自己纯均剑也还在手中,便看似很轻松地温言道:“王姑娘,常将军,四海帮确实友善得紧,让帮里几位头面人物亲自出迎,自然是没有什么恶意,两位便依着姜先生的意思先去休息一晌,我和贺帮主一见便回,不必担心!”王慕琳还待说话,却已经被李修然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轻轻推了一把,王慕琳也只好依依不舍地转身下去。
李修然这才对姜成武笑道:“姜先生,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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