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哪怕是有功无过的荣国府,想要大张旗鼓的庆祝贾瑚平安归来也是张扬惹忌的行为。
既见丈夫无恙,颜氏顺理成章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另一件事上。
武英殿大学士、当朝首辅齐阁老在阅完外孙带来的书信后捻须微笑:“公主还有旁的吩咐么?”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为了一个庶长子,石皇后真是尽足了嫡母的本分,“大公主能看出来,你就更不会看不出来,咱们做父母的,不就是要让孩子跌着跟头学走路吗?阳儿做事少了果敢主见不假,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要雷厉风行越过诚王顺王行事,你怕不要怪他不敬叔王的。” WWw.5Wx.ORG
有罚必有赏,隔了一天大起,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贾瑚叙功,眼瞅着郑国公就要有皮弁七缝、绛纱加身的资格,偏偏有那极不和谐的音符冒出来搅局:“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嗯?”皇帝抬了一下手,“讲!”
齐翰持笏出班:“陛下,据臣查知,忠诚郡王之所以赈灾不利,其中是另有隐情的。”
“笑话!”皇帝冷哼一声,“这是头遭赈灾?抑或朕有眼无珠,遣派大臣尽负皇命?堂堂亲王之贵、钦差之尊,连几个商人都辖制不住么?”
齐翰瞥了贾瑚一眼:“陛下一纸颁诏,六名钦差自该同步进退,贾大人自请分辕,不受正使副使节制,而今两王获罪,独贾大人拥功受赏,其间内情,陛下不可不察。”
皇帝微皱眉头:“什么意思?”
“陛下,据老臣听闻,贾大人所至之处,并无一商一贾弄鬼耍滑,甚至各尽财力,襄扶赈灾,与诚王处全然两异,老臣私议,齐鲁公主为天下商首——”齐翰点到为止,“分辕之论,恐是贾大人有意为之,请陛下明察。”
贾瑚六岁时备选皇太孙伴读,一路平步青云,从正七品翰林编修做到文华殿大学士,文德武功及于今日,唯一不曾跨越的高山便是眼前这位年愈七旬的老家雀。
齐翰与贾代善是平辈论交的,太宗在位中期已然位列三大阁辅之一,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底蕴远非贾瑚这等后起之秀所能比较,他要有心压制朝廷次辅,乖觉的朝臣至少有一大半会保持中立,何况还挂出了教人心生顾忌的幌子:我是给诚亲王、顺亲王、皇长子鸣不平。
雍亲王与皇帝二哥同病相怜,因为庶长子不争气,到了如今还觉得低人一等,平日秉承中庸之道,虽不至“一问摇头三不知”的程度,颇有些“事不关己不开口”的姿态;恒亲王更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站在康亲王身后好像要数一数堂哥肩上的盘龙是由多少根金丝织成的;打头两位哥哥不说话,敦亲王眼观鼻鼻观心,横竖没有出头的意思。懿郡王就更为难了:泰山公扛上孙子的亲舅舅,偏帮哪头都有不是,干脆两眼一闭,装聋作哑的做起壁画来。
皇子们与众位叔叔的处境完全相同,这是一个站队的问题:给齐翰帮腔,颜氏那边不好交代;为贾瑚说话,亲哥哥还在卧床养伤呢!四个皇子面面相觑:咱们得表表态吧?
和郡王打头出列,反驳了齐翰的无稽之谈;宗郡王排在第二纵队,表示相信姐夫的人品;质郡王立刻站到对立面,认为空穴不来风;宁郡王是凑数压秤的,有理没理都得站到六哥一边。亏得怀郡王不在京师,否则想要维持现在的平衡局面也不容易。
宰辅的名头不是白给的,没了皇家亲戚撑腰,贾瑚很快陷入被动局面,皇帝不会为了没影儿的事儿给三位王爷翻案,贾瑚也没能穿上眼瞅着就要加身的郡王服饰,齐阁老大获全胜,成功捍卫住了百官之首的地位。
齐翰的祖父齐旺是taizu皇帝驾前的第一员老帅,贾演贾源都要在他跟前执晚辈礼,开国时爵拜宁德侯,位列十二侯之一,taizu皇帝继位次年,齐旺因旧伤复发一病不起,taizu皇帝于老臣榻前赐他侯袭三世的恩典,乃子齐屯,亦为开国勋将,积功为户部尚书、太子太保;比及齐翰出仕,勤劳王事、才干优诸,愈为太宗皇帝倚重,江南□□时即以公爵品级效力康桓亲王帐前,累迁至武英殿大学士,不管资历、品级、辈分,都要压过贾瑚一头,是以不管当忍不当忍,这口窝囊气一定得咽到肚子里去的。
然后,众人很快没了替贾瑚抱屈的心思。如果有,那也只有一条:贾公爷,你该知足的,看看你媳妇的亲娘舅给他堂哥提了什么建议吧。
“考封制?”皇帝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怎么讲。”
康王解说大概:“我朝参习前明旧制,上至天子,下及奉国将军,嫡长世袭,先帝忧虑子孙亲疏无养,颁明旨立成法,凡taizu皇帝血脉,无爵者若无过咎,尽可领受四品俸禄,宗人府与内务府以奉恩将军之名造册,又称为闲散宗室。大青开国七十余年,宗室至远犹为亲王庶子庶孙,哪怕无所成就,按制仍可拜授镇国公品级,臣弟忝代族长之职,现录taizu子孙一百一十五人,子生子子复生孙,再越三代将达万计,届时良莠不齐,必有尸位素餐、蚁蛀社稷之大患。”
永泰帝有七个儿子长成,七个儿子平均再生七个孙子——四十九个孙子再生——七九六十三,四七二十八——三百四十三个重孙,后面是两千多个玄孙,一万多个来孙——不对,太宗皇帝还有十二个长成的皇子,加上康顺两座王府,哪怕战斗力减半,到第六代上也得有两三万人,而这些人都要由国家供养的。
默习了一回平方公式,皇帝郑重起来:“你细细讲一遍。”
康亲王的法子很简单:除了皇子,自亲王世子算起,想要袭爵都得通过考试,除了最基本的骑射功夫,身体不好的加文试,四肢发达的补武试;考核通过的按制承袭,考不过或是弃权的自请降袭。等到了闲散宗室的级别,想要爵位就得好好学习天天进取;有心混日子的,去内务府领救济粮也能凑个温饱度日。一句话通到底:金家人要凭本事吃饭。
康亲王的这条议题摆到台面上,整个朝堂直如开锅一般,方才掐架的两班文武立时反转为酱油党,齐刷刷地整衣站好准备瞧看金家人的反应。
皇帝这回没给发妻面子,直接怼了一句:“你不要管,朕半点儿没有冤枉他!”
石皇后陪笑道:“阳儿是长子,弟弟们都看着呢,若是不教而诛——”
永泰帝怔了怔:“她说的什么?朕早就忘了!”
金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这盆冰水泼下去,恐怕浇不得齐鲁公主的旺火。”齐翰站起身来,“你上复公主,老臣必当尽力而为。”
“他多大了?”皇帝依旧板着脸,“纵然如贾瑚一般险些被大水冲的没影儿也强过如今的临阵脱逃,至少天下的百姓都能夸赞朕生出一个以身许国的皇子。”
石皇后并不放弃:“我听太子讲了,阳儿是受顺王利用才犯了糊涂。”
“隐情?”皇帝淡淡地问,“什么隐情?”
齐翰扬声禀报:“陛下,此番两湖大灾,所有府县粮商药贾囤积居奇,处处掣肘钦差行辕,使鄂西粮米不济、药材难足,这才酿发了苗寨民变。”
石皇后仰起脸:“阳儿不能避祸。”
“朕服她金睛火眼有识人之明。”永泰帝复又入座,“莫非为这一句箴言,阳儿便能躲懒逍遥,攒下免罪的资本么?”
永泰帝终究松了口:“随你!”
永泰帝气笑了:“敢莫还是他的情理?”
“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何苦还要揪着不放!”石皇后再接再厉,“可教夏守忠领着御医去给阳儿瞧瞧。”
人性本善,稍微有点儿爱心的女人哪怕半道拣个毫无瓜葛的弃婴,要想做到对他视如己出也决计算不上是多有考验的难题,最典型的案例便是齐鲁公主之与颜苏;再大度一些的女子,约莫能够接受既成现实对丈夫婚前所出的庶子关照周全,例如当今的中宫石皇后。
永泰帝的长子十岁夭折,次子金阳便是taizu皇帝的长重孙,哪怕是庶出呢,占住这层出身也算是极大的本钱,可惜永泰皇帝的李贵妃不是前明万历皇帝的郑贵妃,如今的石皇后更不是当年的王喜姐。自从大青朝有了开国后的第一位太子妃,永泰帝的百炼钢生生化为绕指柔,嫡皇孙一个跟着一个往外蹦,对外极大增添了颜氏占据嫡统狠命打压太宗庶皇子的本钱,对内则将东宫皇长孙的地位无限量进行了弱化,有基于此,石皇后自然不会薄待庶子,明面上看,对金阳、金曈的态度没有分毫差别。此番受了重罚,哪怕李贵妃不来哭、苏王妃不来求,她还是要出面为庶子周旋一二。
“那就更不能轻易宽恕他。”永泰帝冷哼一声,“朕的儿子,竟教一个荒唐王爷玩弄于鼓掌之中,不长脑子的蠢货!”
石皇后沉吟半晌方道:“万岁爷,知子莫若父,您可记得大公主对诸皇子的品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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