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教授将半碗冬瓜汤喝了漱口洗手换上鹌鹑补子官服这才去致道斋这时暮色初起西边天际晚霞已经呈暗红色仿佛炭火即将燃尽明日又是大晴天啊。
一个青衿文童躬立在致道斋阶墀下眉清目朗神气清隽这文童身边还有一个小书僮提着一个篮子篮子沉甸甸的看来礼品不少张教授看着便有些心喜开口问道:“你便是永丰县的曾渔曾九鲤?” WWw.5Wx.ORG
上次广信府院试时曾渔在考棚里面见过这位张教授张教授五十多岁小头瘦身表情呆板讲课时扭着瘦长的脖颈呆呆的盯人有些儒生暗地里给这位张教授取个绰号叫“张呆鹅”确实挺形象
门子点头道:“是啊张教授还说等候你多日了快请吧。”
张教授道:“起来吧你怎么今日才来学政的公文半月前就到了我一直等着你来呢。”
曾渔道:“学生六月十三在宜春恭送黄提学上船就动身赶回来了路上也没敢多耽搁。”
张教授点头道:“嗯也有一千多里路行路难是吧——你随我去儒学公廨我还有话问你。”
张教授道:“何须多礼。”就命在儒学服役的膳夫把礼篮提进去了。
四喜在明伦堂外等着曾渔跟着张教授进到教官公廨斋夫笔墨侍候张教授让曾渔把袁州府试时的四书题八股文“立贤无方”的破题和承题当场写给他看曾渔提笔用应试时的那种书体把破题和承题的几十字写了出来然后呈给张教授。
张教授仔细看了看方笑道:“这算是验明身份和磨勘。”说着取了学政的公文给曾渔看公文里附着曾渔在袁州府院试时的考卷早几日张教授还把曾渔县试和府试的考卷也调来了。
“曾渔。”张教授训丨话道:“学政大人准你补考进学这是为国家惜人才你要知进学之不易更要励行端心、勤学苦读莫辜负学政大人所望。”
曾渔躬身受教。
张教授又道:“学政大人在袁州已为你举行了入泮祭孔仪式这边就不再多此一举了从今日起你就是广信府府学增广生员学政大人有言年底的岁考你若考在一等就让你享受国家廪膳成为廪生你要好自为之莫要懒惰——记住每月初七、初八、初九三日是府学开讲和月考之日不得无故旷课对了明日就是初九你来明伦堂参加七月的月考吧辰时三刻就要赶到。”
曾渔心道:“我明日要回石田接姐姐呢。”这话没敢说出口到府学报到第一天就请假教官定对他没有好印象就晚一天回石田吧应道:“是学生一定按时赶到。”
张教授道:“讲学期间儒学膳堂会提供午餐和晚餐当然你若吃不惯要在外面用餐那也由你住宿的话育英斋有房间四人一间席垫被褥自带住不惯要住在外面亲戚家或者客栈都可并不强求一定要住在学堂里只要按时完成学业便可……”
张教授啰啰哩嗦说了一大通就在曾渔以为训丨话要结束时张教授忽然压低声音道:“曾生你从袁州来可知这科舞弊案究竟是什么情况?”
曾渔便将袁州舞弊案的大致情况向张教授禀明张教授伸长脖子惊诧道:“学政大人在公文里说十月或者十一月间要再来广信府考核新进学的生员莫不就是要严惩那几个靠舞弊进学的生员?”
曾渔道:“应该是这样。”
张教授问:“你可知我广信府舞弊者是哪几人传闻不是说都招供出来了吗?”
曾渔心想:“既然黄提学都没公布舞弊者的姓名我也不好先说出那三人的名字不过那蒋元瑞嘛还得说说——”拱手道:“禀张教授据案犯招供广信府这边花银子买进学的有三人但究竟是哪三个人学生并不清楚只知其中一人姓蒋——”
张教授思索道:“莫非是蒋元瑞?”
曾渔不作声。
张教授皱着眉头想心事半晌不说话。
曾渔静候了一会见张教授还没动静躬身问:“张教授还有何事吩咐学生?”
张教授“哦”的一声如梦初醒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明日早来。”起身送了曾渔出公廨便梗着瘦脖子回后堂住所心里想着蒋元瑞舞弊的事广信府新进学的四十四名生员姓蒋的只有蒋元瑞一个而且这蒋元瑞在府学的两次月考作文都很差难怪每次来府学参加事先都要给他送些永丰土产什么三黄白耳鸡、九仙山木耳之类的原以为此人文章虽劣但还懂得孝敬师长还可以教导教导却原来是心里有鬼——
张教授摇着小脑袋心道:“黄学政尚未传书革除蒋元瑞功名我自也不好黜他不过这人以后送来的礼物收不得了那些物事虽然不值几个钱却容易败坏我的名声。”
迎面见膳夫提了一块肉出来张教授问:“哪里来的肉哪里去?”
膳夫道:“回老爷这两斤新鲜猪肉是方才那个生员送来的太太命小人把肉存到李家肉铺去。
张教授道:“快去快去天都快黑了只怕李屠户不肯收。”
教官清苦逢祭孔才能分得二、三十斤猪肉舍不得几餐吃完又不想吃腌肉就存到附近的肉铺肉铺可以把肉卖掉等到某日教官想吃肉了就上肉铺去割斤把回来可谓是整存零取只是没有利息。
曾渔和四喜出了儒学大门四喜道:“篮子还没还给我们。”
曾渔笑道:“篮子值几文钱难道还好向张教授拿篮子回来。”
出了西门回到茶圣客栈曾渔向母亲说了进学公文已到他现在是广信府学的增广生员了只是明日要上一天学后天才能动身回石田。
曾母周氏很是欣慰说道:“学还是要上晚一天去接若兰应该不妨事。”
四喜道:“少爷现在可以戴上方巾穿上褥衫了没人敢说少爷了哈哈。”
四喜很快活跟在方巾褥衫的少爷后面那明显感觉不一样啊若是今日少爷是生员打扮去祝家畈那祝姐夫就不敢那样对少爷说话——
在客栈用了晚饭曾渔自己动手烹茶给母亲斟上母子二人坐着说话曾母周氏道:“小鱼既是府学生员以后每月都有三天要在这边学习我们若是在永丰县城买房那你每月都要来回赶路也辛苦不如就在府城这边买一处房子小鱼你说呢?”
对于曾母周氏而言除非是在石田安家不然的话无论是永丰县城还是广信府城都是一个样反正都不熟悉只要儿子方便就好所以提议说在上饶这边买房——
曾渔道:“那好啊等过两日把姐姐接回来我就去寻一处合适的房子儿子看房子是行家里手好歹也是风水先生呢娘放心就是。”
曾母周氏笑道:“我儿长大了、出息了娘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不知道这府城大地方房子贵不贵可不能为买房把钱全花进去啊。”
曾渔这次从袁州带回来了一百四十两银子在龙虎山为张天师撰写门联得了六十两银子总计有二百两银子这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还有伯父撼龙先生留下的二十两金子曾渔现在可称家底殷实但曾母周氏是穷怕了的不敢起半点奢侈之念家无恒产要一一置办当然要处处节省了最要紧的是曾渔岁数不小了娶妻生子都是这几年的事花钱的地方很多那二十两金子曾母周氏要留着压箱底救急之用不能拿出来花的——
曾渔道:“娘银子可以慢慢挣居住的房子不能太马虎我们是要长住的银子不够的话可以先典房。”又安慰母亲道:“儿子现在进了学没有徭役牵累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娘不必为银钱操心。”
曾母吕氏笑道:“是娘有得福享了。”想到曾若兰神情一黯叹息道:“不知若兰现在怎样了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啊。”
一边妞妞静静听母亲和哥哥说话这时插嘴道:“阿彤会哭的阿彤很爱哭。”
阿彤是曾若兰的长女比妞妞还大一岁曾若兰生了四胎得了两个都是女儿小女儿叫阿炜今年五岁——
曾渔就在喜忧参半中入睡初九日一早起身梳洗毕喝了一碗豆腐脑吃了两个大馒头拣了几样书籍和笔墨用油布包了挟在腋下对母亲周氏道:“娘儿子去府学了要到傍晚才回来府学里管饭。”吩咐四喜在客栈里侍候又去叮嘱店家多关照。
那店家见曾渔昨日来时是青衿儒童今天一早又是秀才打扮了又说是去府学上听讲心里虽然有些奇怪面上是满口答应请曾相公放心曾孺人有事尽管吩咐小店自会小心侍候。
曾母周氏住的楼上客房窗子正对着街面这时立在窗前看着儿子头戴四角方巾身穿细葛褥衫腰间系着皂绦软巾显得分外精神曾母周氏微笑着看着儿子快步在行人车轿中穿行直至人影不见
曾渔左腋下夹着油布包大袖飘飘地走着转过街角就能看到府学宫高高的檐角了忽听街边有人叫了一声:“九鲤——”扭头看时一人从街边小食铺中走了出来又惊又喜道:“九鲤贤弟还真是你啊。”上上下下打量曾渔的衣巾眼里有疑惑之色。
曾渔作揖道:“原来是吴兄好久不见哦吴兄也是府学生员是吧。”
曾渔称之为吴兄的这个三十多岁的秀才名叫吴春泽是上饶县人与曾渔是东岩书院的同学这一科广信府院试东岩书院有两人进学就是蒋元瑞和吴春泽吴春泽与曾渔关系还算好——
曾渔正与吴春泽在街边寒暄陡听那小食铺里有人把筷子重重在桌上一拍大叫道:“曾渔今日看你还往哪里逃”
吴春泽脸色一变对曾渔低声道:“贤弟快走我帮你拦一下你快走。”
曾渔微笑道:“多谢吴兄。”转身冷冷看着从小食铺冲出来的那个黄胖秀才大喝一声:“蒋元瑞你待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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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家有甘蔗地数百亩、砂糖作坊两座在县城还有四间店面家境比石田曾氏殷实得多五年前曾渔父亲病逝曾家地位明显颓落曾若兰就是从那以后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就是回家也没个可以倾诉的人曾若兰之苦可想而知时至今日祝德栋竟想要休曾若兰虽不知到底是何缘故但在曾渔想来总归是祝家的不是他定要为姐姐出这个头
“大小姐那么好的人祝姐夫竟要休她真是太气人了。”
四喜在客栈门前留心看着祝家畈那边可有人进城去告状等到夕阳西下也没看到祝德栋现身料想祝家自知理亏也不敢轻易见官。
“禀张教授学生就是曾渔。”
曾渔赶紧跪倒行礼秀才见了知县可以不必行跪礼见教官却要下拜因为与教官是师生关系学生跪拜老师天经地义。
四喜也很愤怒问:“少爷我们这就回石田吗?”
曾渔有些踌躇这个时候回石田只怕大嫂谢氏要先和他闹一场上回他可是连谢子丹、蒋元瑞一块打的说道:“先回客栈和我娘商量一下再说。”
曾渔跟在张教授身后四喜提着篮子跟在曾渔身后张教授扭着瘦长脖子看着四喜臂弯挽着的篮子说道:“书僮不必跟去就在这里等候。”
曾渔接过篮子道:“这是学生给张教授的束惰请教授笑纳。”
已经是申末酉初时分曾渔备了两斤腊肉、两斤新鲜五花肉、一斤悟峰云雾茶、一盒点心总共四样礼品让四喜用考篮提着跟随他去府学拜见广信府学张教授来到广信府儒学这回大门、仪门都开着曾渔给了门子两文钱、递上名帖门子持帖进去不一会出来说张教授请曾生员进去相见
曾渔和四喜对视一眼都是喜不自禁曾渔问那门子:“张教授是称呼在下为曾生员吗?”
张教授与老妻稚子一家三口这时已经在用晚饭青菜豆腐冬瓜汤很是简朴教官俸禄低没什么油水可捞生活都颇清贫曾有《竹枝词》写教官分胙吃肉的事:“风送邻家午饭馨儿童争告又争闻老妻忙抚儿童慰为说明朝是祭丁。”祭孔春秋各一次二月和八月的上旬逢丁日所以祭孔又叫祭丁这是说教官家里想要吃肉还得等祭孔完毕瓜分那些猪肉平时都少有肉吃可见清苦。
四喜提着篮子跟在曾渔身后往里走一边喜孜孜道:“却原来黄老爷的公文下到府学这边难怪在永丰县学问不到少爷这下子放心了吧。”
曾渔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砰然落地虽说在袁州他就已经由黄提学亲自赐给了方巾褥衫并游街祭孔但那毕竟是在异地他乡真正落到实处还要在广信府、要在永丰县——
此前两次参加广信府院试曾渔都是住在祝家畈姐姐曾若兰家里对姐姐与姐夫祝德栋关系不甚亲睦也有知道一些姐姐对他是很好但祝德栋对他一直颇为冷淡这也是今年院试他和郑轼同住客栈没去祝家畈的原因其实是憋着一口气想等榜上有名进学成了生员后再去见姐姐姐夫但当时落榜了羞愧难当失魂落魄都不及与郑轼告辞就匆匆离去自然也没去见姐姐。
曾渔今日去祝家畈倒不是因为补考中了生员要去姐夫面前扬眉吐气一回他还不知道进学公文到了没有呢他只是想去看望一下姐姐问姐姐三十岁寿诞何日举行姐姐比他大十岁是九月初一生日他是十二月初一所以记得牢。因为广信府风俗生日寿宴往往择日改期一般都是比正式诞辰提前所以要预先问知。没想到半路会遇上姐夫祝德栋起这样的冲突实非曾渔所愿不是亲眼看到、亲耳亲到哪里会知道姐姐在祝家的日子这么煎熬祝德栋明显是另结新欢想休掉他姐姐曾若兰实在是欺人太甚婚姻并不仅仅男女双方个人的事更关系到各自的家族娘家势力不强的媳妇忍气吞声总是难免——
主仆二人回到茶圣客栈曾母周氏听曾渔说了路上经历不禁落泪道:“没想到若兰日子竟是这么难过啊若是石田待不住那她可怎么办她还带着两个小孩子呢。”即命曾渔立即赶回石田把曾若兰母女三人接到这里来再与祝家理论曾若兰虽不是她的女儿但她是看着若兰长大的自有长辈爱护之心。
曾渔道:“儿子明日就回石田今天走不了要等傍晚时去见府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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