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苦思对策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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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梦寒的心里越来越往下沉,看着那人的嘴唇一开一阖,对她一字一句地道:“少爷,是被夫人的解药,毒死的。” WWw.5Wx.ORG

    柳梦寒最恐惧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柳梦寒身边伺候的婆子赶紧过来扶住了柳梦寒。

    柳梦寒看见那人手里的证据,瞪大了眼睛:“你······你······是从哪里弄得这样东西?”

    原来楚华瑜开始大概是吃了掺有苦参和鸡血藤的东西,所以腹痛如绞,甚至会有呕血,其实是胃出血。从外表上的症状看,跟鸠毒很相似。不过这两样东西,不会致人死命,只会受些皮肉之苦。

    可是解鸠毒的解药里面,却有一味药同鸡血藤严重相冲,吃了下去,立时便成断肠毒药,跟鸠毒见血封喉有异曲同工之妙。

    柳梦寒听得一愣一愣地,问自己的心腹婆子:“你知不知道这些?”

    那婆子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只是奴婢也提醒过太姨娘,宫里头似乎有用毒的大行家。如今看来,不仅善用毒,而且算计人心,无一错漏。太姨娘要千万小心啊!”

    这话给柳梦寒发热的头脑泼了一盆凉水。

    是,这个局听起来似乎不算很高明,但是,将人心都算计进去,却称得上是算无遗策。

    首先,那人知道柳梦寒手里有鸠毒,推测她有毒就会有解药。

    其次,那人知道柳梦寒看见楚华瑜的症状,会毫不犹豫地相信是鸠毒,能够毫不拖延地给自己儿子吃鸠毒的解药来解毒。

    在那种关心则乱的时刻,谁会想到救人命的解药,其实会变成了夺人命的毒药?!

    原来是自己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送上了死路。

    原来自己聪明一世,终究着了别人的道儿!

    柳梦寒想起楚华瑜在宫里吃的宏宣帝亲手递过来的南瓜糯米糍,又想起自己命人对皇子下得手,心里悚然而惊:难道宫里头已经有人知道了五皇子是死在自己手里!

    柳梦寒越想越心慌。

    以前,柳梦寒一直觉得自己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翻云覆雨手,哪怕光明正大的走到台前,进入宁远侯府里,也无人知道她手里有多少老侯爷留下的人手,更无人猜到她这个看上去无依无靠的卑贱外室,有着最雄厚的本钱,可以跟那些台面上的人一决雌雄!

    所以她敢在宁远侯府里兴风作浪,她敢将所有挡了她的路的人一一送入黄泉,甚至敢将手仲到宫里面,操纵皇子妃嫔的生死!

    可是她如今发现,自己好像一个小丑,以为自己躲在暗处,无人发觉,其实自己早已置身台上,被无数双眼睛观察审视······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茬子,露了马脚。

    她已经不用再想,是谁能够操纵人心,算无遗策,让她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是不是那个同样有丧子之痛,发誓要为他的皇子报仇的宏宣帝……

    柳梦寒心里更加慌乱,不敢再想下去。如果真的是宏宣帝,那她千方百计将女儿送入宫里,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柳梦寒头一次后悔,自己不该贪图宴贵,来到京城。

    如今儿子已经没了,女儿应该也已危在旦夕,她绸缪了这样久,手上沾了这么多的人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柳婪寒想起宏宣帝让她不知不觉中亲手将儿子送入黄泉的手段就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她怎么斗得过?

    她要不要为儿子报仇?还是将女儿接出来?

    柳梦寒一筹莫展,连着熬了几夜睡不着。

    结果没过几天,柳梦寒发现自己不用熬了,从宫里传来消息,说她女儿楚贵人楚华朱得了女儿痨,移到冷宫里去了。

    宏宣帝坐在养心殿里,看着暗卫呈上来的一批名单,轻轻松了一口气。

    宫里老宁远侯的旧人,总算是清楚干净了。

    若不是将楚华朱当作鱼饵引到宫里面,这些暗藏在宫里的人还不会暴露得这样快。

    他一直等到所有这些人都浮上了水面,才出手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如今看来,这批人,老宁远侯真的是为了他自己和他的外室及其儿女留下的。他自己明面上的妻子儿女,个个都是挡在宏宣帝面前的傀儡而已。

    无论是老宁远侯的妻子、儿子,还是女儿,甚至包括他的外孙、外孙女,都不知道他们最敬重的家主,不仅将他们蒙在鼓里,而且将他们利用得彻底。

    从某种意义上,当时还是废太子的宏宣帝,跟老宁远侯的女儿、外孙,其实是同一阵线的人。

    宏宣帝也知道得很清楚,老宁远侯想要谋反,绝对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外孙谋皇位。只要老宁远侯有机会将宏宣帝弄死,宏宣帝的三个儿子,也就是老宁远侯的三个外孙,便是他手里的傀儡而已。等时机一到,这些孩子或者会“禅让”,或者死于各种“疾病”,为自己的外公腾出位置来。

    仔细想一想,老宁远侯真的是个对自己的外孙一点血脉亲情都没有。,,

    宏宣帝也知道,如果老宁远侯的计策成功,那么自己范氏皇族的所有血脉都只有死路条,这几个孩子就算是老宁远侯的外孙,也不可能活下去。如果老宁远侯的计策不成功,受他拖累,身为他外孙的几位皇子,在一般人看来,大概也难逃一死。

    想想这几个孩子,老宁远侯造反的好处一点都尝不到,造反的苦果却都是由他们来吞下。

    史书上这种外公夺了自己外孙的位置的记载,还少吗?自己又怎么可能将老宁远侯的狼子野心推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想到这里,宏宣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让老宁远侯失望了,他宏宣帝还没有那样糊涂到不明是非的地步。

    当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甘心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被他利用,为他做嫁衣裳吗?

    宏宣帝冷冷一笑。

    这个世上,无论是谁,不管聪明还是不聪明,最重要是不要将别人当作傻子。

    想想他也坐上这个位置十二三年了,到了现在才将老宁远侯的势力打击得差不多了。虽然时日漫长,可是将对整个国家的动荡降低到最小范畴,宏宣帝觉得一点都不后悔。

    如今只剩下老宁远侯留下的最后一批死士名单,貌似也有了头绪。

    宏宣帝想了想,命人将二皇子叫了进来,仔细询问楚华谨在西南的情形。

    二皇子早就知道父皇让他跟着去西南,是什么用意,也用心在西南跟各级的大小官员打交道。

    听父皇问起来,二皇子将先前说过的事,又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宏宣帝默默地听着,跟先前听过的几遍对照了下来,前前后后都对得上,便问道:“依你看,宁远侯去西南外放,是不是真的为了躲他的继室夫人?”

    二皇子迟疑地道:“父皇,儿臣觉得,不太像。”

    推翻了宏宣帝以前的看法。

    宏宣帝看了二皇子一眼,让他把话说清楚。

    二皇子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当听到楚华谨在西南的种种作态,和他在宁远侯府里忍气吞声,被曾亭折磨的情形大相径庭的时候,宏宣帝也明白过来,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是父皇疏忽了。”顿了顿,又低了头,看着桌上的名单,道:“看来,是不能再放他回西南去了。”

    二皇子退下之后,宏宣帝连夜拟旨,将楚华谨的西南总兵一职撤了,给了一个京城的闲职。

    楚华谨在宁远侯府里接到这道旨意,十分诧异,不知道宏宣帝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非常懊悔没有及时赶回西南。

    柳梦寒知道楚华谨的西南总兵一职也被撤了,便明白宏宣帝是真的要对他们下手了。她如今儿子没了,女儿得了“女儿痨”,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儿子女儿都没了,她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可是柳梦寒又不甘心就这样白白地死了,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狗皇帝称心如意。

    就算她不活了,她也不能让那个皇帝好过!

    楚华瑜的五七过后,丧事办完,柳梦寒终于下了决心,将楚华谨叫到自己的慈宁院里,屏退了众人,跟他说了一篇话。

    楚华谨听得目瞪口呆,差点惊得跳起来。

    他虽然知道了他爹老宁远侯的一些往事,还以为他爹只是为了在皇权之下,企图自保而已。

    原来他错了,他爹老宁远侯的志向,原来比自保,不知高多少。

    老宁远侯的真正意图,就算在当年,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柳梦寒恰好是其中的一个。

    那时候,老宁远侯的许多死士,也只以为老宁远侯的诸多后手,是为了帮废太子复位,以及防备废太子复位之后“狡兔死,走狗烹”而已。而这一切,又因为老宁远侯的突然暴亡,让老宁远侯的种种准备,没有能及时展开,恰好在明面上,成全了他的“忠臣”形象而已。

    柳梦寒看着楚华谨呆愣的样子,含泪道:“侯爷别不信。妾身记得很清楚,老侯爷对妾身说过,宏宣二年的除夕夜,就是老侯爷要动手的日子。为了那一天,老侯爷甚至将真正的玉玺留了下来,以备大事能成的那一日。——谁知老侯爷,居然没有活过那一日。”说着,柳梦寒从自己的妆奁匣子底部,将玉玺拿了出来。

    楚华谨的脑子乱哄哄地。他这么些年来,心心念念地,不过是要保自己妹妹所出的三个皇子之一登基而已,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曾经同皇位擦肩而过。他下意识地觉得柳梦寒说得是假话,可是看见那个玉玺,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从柳梦寒手里接过玉玺,楚华谨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却看不出端倪,忍不住问柳梦寒:“你如何证明这个玉玺是真的,不是假的?”

    柳梦寒冷笑道:“同宫里的那个假货比一比,侯爷就知道真假了。”

    楚华谨将玉玺袖了起来,起身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还要再查验一番。”

    柳梦寒点点头,道:“侯爷小心。这东西若是被别人看见,我们整个宁远侯府,包括楚家,都会被族灭的。”

    楚华谨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带着玉玺回了中澜院,深夜一个人在灯下研究了好久,都不得要领。

    这天晚上,裴舒芬恰好又偷偷从琅缳洞天里出来,来到中澜院探望自己的儿子。看见中澜院的内室里,深更半夜都点着灯,一时好奇,便闪身从琅缳洞天进到中澜院内室的净房里藏起来,偷看楚华谨在做什么。

    楚华谨琢磨了大半夜都不得要领,只好将玉玺藏好了,上床歇息。

    裴舒芬等楚华谨睡着了,才从净房里出来,将楚华谨刚才再看的书,和他藏好的东西都偷了出来,带到琅缳洞天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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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舒芬捧着红漆描金,看着像是个首饰匣子的东西和几本书进了琅缳洞天,来到琅缳洞天三楼的梳妆台前坐下,打开了面前的匣子。

    匣子里没有她预料中的首饰,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玉质印章在里面。那印章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着实有些奇怪。

    裴舒芬好奇地捧着印章翻来覆去看的时候,贺宁馨正坐在对面须弥洞天的镜子前面,瞠目结舌地看着裴舒芬手里把玩的东西。——玉玺!居然是玉玺!

    贺宁馨的心里怦怦地跳。这玩意儿不是在柳梦寒那里,怎么到了裴舒芬手里?

    像是在回应贺宁馨的疑问一样,裴舒芬在对面自言自语地道:“看不出来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侯爷藏得这么紧,难道是府里头在外面钱庄取银子的印信?”

    贺宁馨霎时明白过来:原来柳梦寒将这个东西给了楚华谨。

    这又是为何?

    贺宁馨略一思忖,便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

    她知道,柳梦寒最近很是倒霉。先是儿子突然病死,然后女儿又得了“女儿痨”,入了冷宫。

    “女儿痨”这种病,大齐朝的女子是再熟悉不过了,特别是世家大族的女子。

    想到宁远侯府的楚中玉也是“女儿痨”而死,贺宁馨对柳梦寒的女儿一点都不同情。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若是只当自己的儿女是人,别人的儿女就是杂草,可以任割任砍,也就别怨恨别人对她的儿女弃若蔽履。

    贺宁馨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若不是裴舒芬有了这样逆天的法宝琅缳洞天,自己也不会抛下一双儿女,早早地死去。

    而裴舒芬正是有了琅缳洞天,自己才有机会重生为贺宁馨,并且也有了自己镜像的须弥福地·从而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裴舒芬在那边看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便抛下手里的玉质印章,翻开楚华谨先前看的书,细读起来。

    一读之下,裴舒芬不由冷汗淋漓,再看那玉质印章,眼里已经多了几分敬畏。她小心翼翼地将印章又取了过来,翻过来看底下刻的字。看来看去,似乎跟以前她的诰命谕旨上的印信差不多的样子。

    原来这就是玉玺。

    楚华谨弄个假的玉玺做什么?

    裴舒芬侧了头思索。她压根儿没想到,这个玉玺会是真的,只是下意识反应,这是个假的。

    玉玺是做什么用的,裴舒芬如今当然是心知肚明。

    而楚华谨为什么要做个假玉玺,裴舒芬想想就觉得心惊肉跳。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楚华谨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又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裴舒芬思忖了一会儿,便闪身出了琅缳洞天·将那匣子和书放回了原地,以免打草惊蛇,让楚华谨知道了。

    此事事关重大·裴舒芬要好好考虑考虑,怎样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贺宁馨皱着眉头,看见裴舒芬将玉玺又拿了出去,心里更是不安。

    裴舒芬也不傻,没有将这个东西放在自己手里。

    不过贺宁馨真心觉得,将玉玺放在琅缳洞天,比放回宁远侯府要安全多了。至少除了自己,不会有别的人知道这个玉玺在哪里。

    裴舒芬回到琅缳洞天,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想着明日要寻个机会·跟楚华谨开诚布公地谈一次。——自己握有楚华谨这个天大的把柄,不好好利用一下怎么甘心?

    楚华谨第二天醒过来,先去自己藏东西的地方检查了一下,发现还在原地,便放了心。梳洗过后,楚华谨去衙门之前·又将这些东西取出来,带到了外院的书房里,和柳梦寒给他的那本有毒的名册放到了一

    贺宁馨早上醒来,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

    简飞扬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将小子言叫了过来,

    小子言一岁多了,已经能够满地咕l跑,说话也早,吐字清晰,声音响亮。只要他一起床,就能听见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一刻都不停歇。

    贺宁馨如今一听就头疼,总是笑着捏小子言的嘴,不许他说太多废话。

    小子言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跟贺宁馨疯闹。

    看见贺宁馨坐在床头懒洋洋的样子,小子言精神一振,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床,对贺宁馨道:“娘,娘,子言看你来了。”又问贺宁馨:“谦谦姐姐说今日会过来。娘快起来梳头。”

    以前小子言闹着让贺宁馨早上抱的时候,贺宁馨总会哄他,说娘还没有梳头,不能抱子言。

    小子言便记住了,娘亲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梳头。.

    小子言爬下床,来到贺宁馨的梳妆台前,顺着她的锦凳爬上了梳妆台,寻到了贺宁馨的玉梳,一手举着梳子,一手晃动着往下跳,吓得一旁笑吟吟地看着的简飞扬心里一紧,飞扑过去抱住了小子言。

    “子言,你真的要吓死你爹了!”简飞扬气不过,在小子言头上轻轻敲了一个爆栗。

    小子言呵呵地笑,也不生气,举着梳子往贺宁馨那边挣,大声道:“娘!娘!——给你梳子!”

    贺宁馨有些阴霾的心里被小子言灿烂的笑容彻底照亮,笑着道:“好,娘这就起来。子言跟你爹去吃早饭吧。”

    小子言早上已经吃过一顿奶,此时跟着简飞扬再喝一碗粥,吃些给=为他特别做得蔬菜糊糊,就是一顿早餐了。

    简飞扬看贺宁馨心情好了许多,心里也高兴,笑着抱了小子言对贺宁馨道:“你快些。我和子言在外面等你。”

    贺宁馨点点头,让他们父子俩先出去了,自己起床梳洗,换了身月白色缂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琵琶襟短襦,挑了件绯色缎地绣大丽花的裙子系上。

    艳丽的花色,鲜明的对比,盛开的花朵·含蓄的如意,贺宁馨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心情也更加振作。

    没什么可担忧的·兵来将当,水来土掩。贺宁馨就不信自己想不出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大丫鬟绿茶紧赶着进来,麻利地帮着贺宁馨绾了倭髻。贺宁馨自己从妆奁匣子里挑了一支赤金累丝阿修罗伏魔簪插在鬓边。

    这支簪是正月十五去大觉寺上香的时候,大觉寺的方丈专门送给她

    贺宁馨从来没有戴过,一直放在匣子里镇宅日她心神不宁,便将这支簪插上了,心情才有些安静下来

    来到外屋贺宁馨看见小子言坐在高椅上,张大了嘴,吃着乳娘喂过来的蔬菜糊糊。

    看见贺宁馨从内室出来,小子言对贺宁馨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又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示意贺宁馨坐过来。

    贺宁馨抿着嘴笑,坐到了他旁边,一边喝着自己的桂圆百合粥一边想着等会儿谦谦过来,她该给她备两身衣料带回去。前些日子,她刚从自己的库房里寻了一匹天水碧出来就送给谦谦以后做嫁妆吧···.…

    简飞扬吃完饭,亲了小子言一口,对贺宁馨道:“今儿要进宫一趟,还要去安郡王府里坐一坐,你晚上别等我吃饭了。”

    贺宁馨起身接过一旁的侍女递过来的紫貂皮大氅,抖了抖,披在简飞扬身上,柔声叮嘱他:“别在安郡王那里喝太多的酒。”

    简飞扬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问贺宁馨:“谦谦今日是不是要过来?”

    “嗯。吃了早饭大概.就来了夏老夫人也会跟着过来坐一坐。”贺宁馨含笑道。

    简飞扬拍了拍头,”瞧我这记性。安郡王上次跟我说,想找个机会,让安郡王妃见见谦谦。”

    “见谦谦做什么?”贺宁馨狐疑地问,“谦谦闯祸了?”不该阿,谦谦那样乖巧守礼的孩子怎么会得罪安郡王妃?

    贺宁馨满腹的疑问,不知不觉跟着简飞扬往外走去。

    简飞扬嘴角含笑,朝后面打了个手势。屋里伺候的丫鬟会意,快步去里屋将贺宁馨桃红色缂丝云纹面的狐狸皮大氅拿了出来,送到简飞扬手上。

    简飞扬一边走,一边抬手给贺宁馨披上大氅。

    两人并肩往屋外走去。

    小子言吃着蔬菜糊糊,看着爹娘出去,着急地大叫起来。前面的两个人却只专注在彼此身上,对小子言的叫声置若罔闻······

    “是这样的。你知道,安郡王唯一的儿子,也是他的世子铮儿,今年十四了,到了要定亲的年纪。”简飞扬握了贺宁馨的手,缓步走上了抄手游廊。

    贺宁馨立时想起了裴谦谦,心头一喜,又是一忧。

    二皇子回京之后,不知吃了什么药,去裴家去得很频繁。外人以为二皇子是去见裴太傅,或者裴首辅,还无人知道是为了裴谦谦。贺宁馨不是外人,自然知道裴家人心头的麻烦事,也知道裴谦益和裴谦谦两人亲事不顺。

    贺宁馨的心情最近一直不好,也是因为愧对这两个孩子。

    她只想着让他们脱离宁远侯府,却忘了这样的离去,对他们名誉的打击有多大。

    所以二皇子对谦谦有意,一般人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不仅裴家人不愿意,就连一向习惯从大局考虑的贺宁馨都很是不虞。

    裴谦谦虽然被楚家除了族,可是又被裴家纳入了族谱。且谦谦品貌双全,性子又好,二皇子再是皇室贵胄,在贺宁馨眼里,这个侍妾众多,比裴谦谦大七八岁的男人,并非良配。

    可是二皇子近来追得很紧,且听说宏宣帝发了话,只要二皇子说服了裴家人,宏宣帝就要给他们赐婚。

    这也是裴家人近来带着裴谦谦经常出去走动的原因。一是为了躲二皇子,二是为了让人相看裴谦谦。

    裴谦谦自己不乐意被人品头论足,也着实烦了二皇子,就经常到镇国公府这里,跟贺宁馨和小子言一起盘桓,消磨时候。

    要说良配,安郡王的世子,当然比二皇子好了千百倍。不说别的,安郡王的世子年岁跟裴谦益同岁,比谦谦只大两岁半不到三岁的样子。

    可是,就是因为太好了,贺宁馨觉得有些不真实反复问简飞扬:“安郡王知道二皇子的心事吗?”

    简飞扬笑着道:“二皇子这样明目张胆,其实该知道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贺宁馨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怒道:“二皇子怎么能这样?”又问简飞扬:“既然安郡王知道,难道还要和二皇子作对?”

    简飞扬满不在乎地道:“安郡王妃也只是想相看相看而已,你别想多了。再说二皇子和谦谦,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虽然是表亲,却在亲事上没有任何瓜葛。如果相看准了,也是谦谦的运气。”

    贺宁馨情不自禁地点头赞道:“的确如此。”放眼整个京城,唯一敢跟二皇子争人的,也只有安郡王府了。

    幸亏安郡王有个儿子,还是个年岁相当的儿子。

    贺宁馨满心欢喜,眼看已经送到二门拉了简飞扬的手,道:“早些回来,我给你留宵夜。”

    简飞扬伸手将贺宁馨耳旁垂下的一缕秀发拨到了她脑后手指从贺宁馨柔润的耳珠边滑过,如轻风拂过湖面,荡起了一丝涟漪。

    看着简飞扬大步走出去的背影,高大威武,如山一般持重厚实,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帮她顶起来。贺宁馨的内心彻底轻松起来。

    有这样的夫君,有这样的孩儿,有这样的爹娘,她还愁什么呢?——就算是为了这些人舍了这条命她也是甘愿的。

    回到致远阁,贺宁馨心情出奇地好。

    致远阁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最近一直战战兢兢,知道夫人心情不好,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今儿夫人出去送了送国公爷,回来居然就高高兴兴起来。

    下人们的心情也都轻松了许多。

    小子言对爹娘不顾而去的行为,表示了莫大的愤慨和委屈。

    吃完早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举着自己最爱的拨浪鼓边摇边跑,或者拿着简飞扬给他画的行军布阵图四处献宝,而是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爬上了炕,抱着小小的膝盖,窝在炕角,面对墙壁,谁都不理。

    贺宁馨送完简飞扬回来,听小子言的乳娘说,子言生气了,在自己的屋子面壁呢,不由大奇,赶紧去小子言的屋子。

    看见小子言小小的背影,做出向隅而泣的姿态,贺宁馨心里酸酸的,慢慢走到炕边,轻声对小子言诚恳地道歉:“子言,是娘不好。子言不要生娘的气了,好不好?”

    小子言动了动,还是没有回过头来。

    贺宁馨在屋里扫了一眼,将扔在炕桌上的拨浪鼓拿了起来,咚咚地摇了起来。

    拨浪鼓的声音,对才一岁多的小子言来说,是难以抗拒的。

    贺宁馨不过摇了两下,小子言已经飞快地转f过身,手脚并用地爬到贺宁馨身边,攀着她的胳膊站起来,伸去够贺宁馨手里的拨浪鼓,口里大声叫着:“娘!给子言玩!给子言玩!”

    贺宁馨笑着将拨浪鼓递给小子言,自己顺手抱起他,往致远阁的正屋里去了。

    一岁多的孩子,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很快小子言便忘记刚才的“遭遇”,拿着拨浪鼓跟贺宁馨玩得不亦乐乎,咯咯地笑。

    母子俩疯闹了一会儿,外面的婆子便进来回报道:“夫人,夏老夫人和裴大姑娘到了。

    贺宁馨赶紧起身,让乳娘带着小子言去换衣裳,自己也去内室重新整了整发髻,又弹了弹衣裳,拿了胭脂出来,在两颊扫了扫,显得气色好多了,才出来见夏老夫人和裴谦谦。

    夏老夫人年岁大了,已经有了一丝老态,两鬓有了斑白的银丝,身上的驼色湖绸团花面子的银鼠皮袄是今年新做的,颜色挑得却不好。

    贺宁馨上前跟夏老夫人见了礼,又跟谦谦打了招呼,便对夏老夫人道:“夏夫人,想喝什么茶?”

    夏老夫人笑着道:“不拘什么茶,热热的就行。”

    年纪大的人都畏寒。

    镇国公府上房致远阁的堂屋宽阔敞亮,未免有些过风。就算屋要有火盆和地龙,凉风还是嗖嗖地往里进。

    贺宁馨忙起身道:“夏夫人、谦谦,跟我来。”说着·带着夏老夫人和谦谦过了垂花门,来到里间的暖阁。

    暖阁的门帘到了冬天,都换成了灰鼠皮,十分保暖·又隔音。

    夏老夫人一走进暖阁,就闻到一股细细的暖和的橘香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笑着问贺宁馨:“这是熏的什么香?”

    贺宁馨笑着指了一旁的熏笼,道:“小子言淘气,吃了橘子,就将橘皮放在熏笼上烤·倒是有股天然的橘香味儿。我也就由着他。”

    夏老夫人年岁大了,最喜跟小孩子厮混,闻言忙道:“小子言在哪里?我去看看他去。”又对裴谦谦道:“奶奶不陪你了,你跟你谊母好好说说话。”说完,还使了个眼色。

    裴谦谦脸一红,低声应是。

    贺宁馨忙拦着夏老夫人,道:“外面冷,夏夫人就别出去了·子言一会儿就过来了。”又帮夏老夫人将外面的银鼠皮袄脱了下来,只穿着里面的秋香色松花棱子夹袄。

    两人正说着话,小子言已经换了衣裳·像颗小豆子一样冲了进来,对着夏老夫人大声叫了一声“阿姆1‘手脚并用爬上了炕,坐在夏老夫人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夏老夫人。

    夏老夫人看着小子言清澈纯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一把搂着小子言,心肝儿肉地叫个不停。

    小子言咯咯地笑。

    一老一小闹成一团。

    贺宁馨含笑看了一会儿,便示意裴谦谦跟她进去,来到更里面的内室里。

    贺宁馨的内室更暖和。

    裴谦谦一走进来,便觉得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

    贺宁馨走过来帮她脱外面的大衣裳·就看见她最外面穿着橘黄色镶金丝线飞凤纹的缂丝面貂皮大袄。脱了外面的皮袄,露出里面的烟霞色撒花中袄,还有底下的大红洋绉面银鼠里子的裙子。

    贺宁馨想起在外屋裴谦谦脱下的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笑着道:“你又不是去极北苦寒之地,穿这么多做什么?”

    裴谦谦也笑,道:“都是大伯母让穿的。”虽然外面的大袄脱了下来·可是下面的裙子是银鼠里子的,还是热得很,却又不好意思在贺宁馨面前解裙子。

    贺宁馨看见裴谦谦小巧精致的鼻尖不时有汗珠渗出来,便知道她还是很热,转头吩咐绿茶道:“把那件新做的软银轻罗百蝶裙拿出来,给谦谦换上。”

    裴谦谦忙起身推辞。

    贺宁馨装作不虞的样子,嗔道:“你还跟我客气,我可要生气了!”

    裴谦谦方才讪讪地跟着绿茶走到屏风后面,将身上银鼠里子的裙子解下来,换上了如流水一样软滑飘逸的软银轻罗百蝶群。

    看见裴谦谦亭亭玉立地从屏风走出来,贺宁馨眼里有些湿润,忙掩饰道:“快过来坐下,我给你打扮打扮。——我啊,最爱给人打扮了。”拉了裴谦谦坐到她的梳妆台前。

    裴谦谦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两眼只看着镜子里面映出来的贺宁馨的面孔笑,并不趁机东瞟细看。

    贺宁馨打开自己的妆奁匣子,挑了一对银绞丝镶碧玺的如意云纹簪,插到裴谦谦的双环髻边上。又将裴谦谦戴着的一对珍珠耳塞取了下来,换上一对赤金累丝玉兔捣药耳坠。那玉兔玉质细腻,雕刻工艺十分精致,原是出自大家之手。玉兔的一双眼睛由上好的红宝石镶嵌,既大方,又俏皮,还典雅贵气。

    裴谦谦看见那对簪子也就罢了,可是那对耳坠,却看得出来是珍品,忙要取下来。

    贺宁馨拦住她的手,在她身边的锦凳上坐下,悄悄地道:“这是谊母的一点心意,给你做嫁妆。你若是嫌弃,我以后再挑好的来。”

    裴谦谦忙笑着道:“谊母说哪里话?这样贵重精致的首饰,有银子也没处买去。谊母偏了我了,以后小子言娶媳妇,谊母可怎么办呢?”

    贺宁馨抿嘴一笑,道:“小子言还小,以后日子长着呢,我还能再去给他寻些东西回来。”

    裴谦谦便不再推辞,只是拨弄着自己的耳坠,叹息道:“谊母也不必着忙给我备嫁妆。我是不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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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小得时候都说不嫁人,后来还不是一个个都嫁人生子过了一生?

    贺宁馨对裴谦谦又多了几分怜惜,帮她整了整发髻,低声笑:“哟,我们谦谦这是怎么啦?想是心里有事说不出口?——跟谊母说说,我们谦谦心里有什么事?”眼珠转了转,跟小子言想坏主意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裴谦谦看着贺宁馨的样子,不若以前庄重端凝,却多了几分俏皮诙谐,笑着道:“谊母自从有了小子言,倒是有子万事足了,还会说笑了。”

    贺宁馨想了想,也笑:“难道我以前不会说笑?”

    裴谦谦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道:“也不是不会,就是很少。我哥哥说,有时候谊母皱眉侧头沉思的样子,跟我们的娘亲很是神似呢!”

    裴舒凡死的时候,裴谦谦才一岁多,裴谦益有三岁多了。当然是裴谦益记得裴舒凡多一些,裴谦谦印象中的娘亲,都是裴谦益灌输给她的。

    贺宁馨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裴谦谦拥入怀里,安慰她道:“你只要知道,谊母对你的心,虽然比不上你娘亲,可是也只比她差一点,比别人都是要足的。”

    裴谦谦并不是钻牛角尖的孩子,闻言点点头,道:“其实在我心里,谊母和我娘亲是一样。”又从贺宁馨怀里抬起头,看着贺宁馨道:“谊母别不信。每次我想到我娘的样子,总是不由自主想起谊母。”

    贺宁馨再叹气,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了,问裴谦谦:“二皇子还有没有去裴家?”

    裴谦谦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沉默了半晌,问贺宁馨:“谊母也知道了?”接着苦笑起来:“谊母也知道,我被楚家除了族,本来就难嫁,又加上二皇子心血来潮。拿我这样闹来闹去,就算有人有心,不畏宁远侯府,也被二皇子吓跑了。”

    “那你怎么想?”贺宁馨试探着问道。若是谦谦真的对二皇子有心,成全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就算贺宁馨自己看不上二皇子,可若是谦谦愿意,贺宁馨并不打算违了她的心意。

    这些话,裴谦谦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因为这都是母亲和女儿之间的私房话。自幼丧母的裴谦谦,似乎一下子从幼童就成长为知礼懂事的少女,中间的少年时光,似乎从来就没有在她的生命里停留过。

    听见贺宁馨像一个母亲一样问起来,裴谦谦犹豫半晌,摇了摇头,道:“这事哪有我说话的份儿?大伯父、大伯母,还有祖父、祖母,都会为谦谦打算的。”

    贺宁馨又问:“你真的没有自己的想法?你对二皇子到底怎么看?”

    裴谦谦低了头,闷闷不乐地道:“说句不敬的话,我很反感二皇子这样咄咄逼人,似乎他的好意我就一样要接受······”

    抬头看着贺宁馨,裴谦谦有股想要倾诉的**,将二皇子几次堵了她,私下里说得话也说了出来:“二皇子说,只要我嫁了他,他这辈子不会再有别人,还说,要将他府里头的侍妾都遣散。”

    贺宁馨也跟着摇摇头。二皇子太急切了。

    “如果他能做到,倒也算是浪子回头了。”贺宁馨笑吟吟地道。

    裴谦谦不屑地啐了一口:“我再不信这话。”

    看贺宁馨并没有责怪她跟二皇子私下里接触的意思,裴谦谦又大胆了些,对贺宁馨道:“谊母,其实我并不在意二皇子有没有侍妾,也不在意他是不是能做到他说得这些话。我只希望他能尊重我,不做让我为难的事情。——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又怎么能相信他说的那些话?”

    顿了顿,裴谦谦接着有些嫌恶地道:“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只想着私相授受。二皇子当我是他府里头的丫鬟呢,将那套哄丫鬟的手段用到我身上。——他做得出来,我可受不起!”

    夫妻一体,总要先是对等,尊重,然后才能谈情分和关爱。

    若是没有对等和尊重,便谈不上真正的情分,不过是男人对女人一种征服的yu wang 罢了,跟那些侍妾姨娘,没有两样。

    裴谦谦要做正妻,首先看重的就是对方对她的尊重。

    听了裴谦谦的话,贺宁馨有些感慨。当年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大了,还有了自己的主意。

    “谊母,谊母,谦谦是不是说错了?”裴谦谦见贺宁馨沉吟不语的样子,心里很是有几分忐忑。

    贺宁馨回过神来,忙笑道:“没有,没有。你说得很好,正是你这样的姑娘应该想的事情。——男人说得天花乱坠,都是虚的。鞒小小年纪,能看通这一点,确实不容易。”

    裴谦谦又笑了笑。男人的话不可信,早在她还在宁远侯府的时候,看自己的爹爹宁远侯楚华谨行事就明白了。

    贺宁馨便安慰裴谦谦道:“二皇子不是良配,你既然自己很明白,我就不多说了。你放心,谊母一定帮你选一门最好的亲事,让那些看不起我们谦谦的人都吐血后悔去……”

    裴谦谦想起自己的哥哥裴谦益,忙道:“谊母,我的事好说,横竖我年岁还小。只是我哥哥,已经十五了,还没有定亲。”充满希翼地看着贺宁馨。

    贺宁馨胸有成竹地道:“也包在我身上。你回去跟你哥哥说,让他好生准备今年的乡试,我等着他连中三元,为裴家再添佳话呢!”

    内室旁边的暖阁里,小子言正拿了拨浪鼓摇给夏老夫人看。咚咚咚咚的声音传进来,让贺宁馨和裴谦谦都相视一笑,两人起身出去,看着小子言猴在夏老夫人膝盖上,起劲地摇着手里的拨浪鼓,一脸讨好地冲着夏老夫人笑。

    夏老夫人慈爱地搂着小子言穿得圆滚滚的小身子,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线。

    贺宁馨见了,忙上前问夏老夫人:“老夫人累不累?”又伸手将小子言抱了起来。

    小子言将拨浪鼓凑到贺宁馨耳边摇起来。

    贺宁馨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唉声叹气地道:“子言啊,你把娘的耳朵震聋了,以后更是听不进你说话了。”

    小子言愣了愣,转头看见最爱的姐姐谦谦对他做了个鬼脸,心花怒放,摇得更起劲了。

    小子言的乳娘见夫人的脸色都变了,忙上前来抱过小璺言对暖阁里的众人屈膝行礼道:“世子要失陪一会儿了。对小子言道:“咱们去吃奶。”

    小子言高兴得连连点头,任凭乳娘将他抱出去了。

    他们走出去好远,暖阁里面都能听见小子言咚咚咚咚摇着泼郎鼓的声音。

    贺宁馨扶着额头道:“总算可以安静一会儿了。”说着,也坐到夏老夫人身旁的炕上,说起家常话来。

    没说多会儿,安郡王妃便到了。

    贺宁馨忙出去堂屋门口迎接。

    却见安郡王妃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安郡王世子过来。

    贺宁馨并不常见安郡王世子此时见了他的样子,打了个突,眼睛怎么也难从他身上移开,悄悄地携着安郡王妃的手,一边走,一边问:“安郡王小时候,是不是这个样子?”安郡王已经是天人之姿,如今又有了个天人之姿的儿子。如果是女儿还不知道是如何的美绝人寰。

    安郡王妃同安郡王算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就相识的。

    安郡王妃点点头,悄声道:“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言辞之间颇为得意“幸亏他生得像王爷,不像我。”不过安郡王妃生得高挑,安郡王世子才十五岁,已经长得很是高大了。

    安郡王世子耳力灵敏,早就听见娘和镇国公夫人的话,却当作没有听见,恭恭敬敬地给贺宁馨行礼道:“见过镇国公夫人。”

    安郡王妃看见安郡王世子一本正经的样子,方才有些惋惜地道:“这会子不像了——比王爷当初老成多了。”似乎有些遗憾的样子。

    安郡王世子也不说话,笑眯眯地坐在安郡王妃身边,双手接过侍女送上来的茶正襟危坐地听安郡王妃和镇国公夫人贺宁馨寒暄。

    等安郡王妃喝了口茶,谈话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贺宁馨才似乎不经意地提起道:“今儿真是巧。裴家的夏老夫人带着他们大房的姑娘来我们府里做客,”笑着又提醒了一句,“就是我的契女。”

    京城里的高门大户都知道,镇国公夫人只跟两个孩子上过契就是前宁远侯府的嫡子、嫡女,后来被除了族,又被纳入裴氏族谱的裴谦益和裴谦谦。

    安郡王妃自不必说,今儿来,就是特意过来看裴谦谦的。

    若是她专程去裴家,或者让裴家人专程带着裴谦谦来安郡王府,都不太好。明眼人一眼都看得出来是做什么的,还是这样选在旁人家里,装作是做客时的巧遇,更好一些。

    安郡王妃便欣喜地道:“那正巧了,我好久没有见过夏老夫人了,不知今儿有没有这个福气,也见一见你的契女。”

    贺宁馨笑着对自己的丫鬟绿茶道:“去请夏老夫人和裴大姑娘出来。”

    绿茶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夏老夫人先从里屋走了出表,后面跟着含笑的裴谦谦。

    安郡王妃和夏老夫人彼此见礼,又推脱一番,才各自坐下。

    安郡王世子抢上前一步,给夏老夫人行了礼。

    夏老夫人满意地端详了半天,对安郡王世子道:“世子安好。”又有些歉意地对安郡王妃道:“还请王妃见谅。老身不知今日会见贵客,未能准备表礼。”遗憾不能给安郡王世子见面礼。

    安郡王妃掩袖笑道:“夏老夫人客气了。咱们都是在镇国公府做客,倒不用彼此客套。”

    裴谦谦也上来给安郡王妃行礼。

    安郡王妃一把拉住了裴谦谦的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端详。

    裴谦谦一动不动,微微低了头,任安郡王妃打量,脸色丝毫未变,态度也算落落大方。

    安郡王世子站在安郡王妃身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幅非礼勿视的样子。

    安郡王妃就问了裴谦谦几句话,裴谦谦答的十分得体,让安郡王妃越看越欢喜,忍不住就褪下手腕上一双碧莹莹的翡翠镯子强行给裴谦谦套上,道:“今儿来得仓促,这一对镯子,你拿回去赏丫鬟们吧。”

    裴谦谦笑着道:“初次见面,本不应受这样大礼。可是王妃所赐,不敢辞。请恕小女子斗胆了。”对安郡王妃又裣衽一礼。

    安郡王世子的眼光微微抬起,裴谦谦如玉的手腕上打了转。

    安郡王妃叫过自己的儿子对他道:“这是镇国公夫人的契女,裴家大房的姑娘,裴谦谦。”

    安郡王世子起身给裴谦谦拱手行礼:“世妹。”

    裴谦谦也屈膝行礼:“见过安郡王世子。”

    两人都不抬头,脸红红的对面站着,看得安郡王妃和夏老夫人都心花怒放,合不拢嘴。

    贺宁馨也高兴,拿着帕子印了印眼角的泪,对裴谦谦道:“安郡王世子是第一次来我们镇国公府我们小子言还小,你就帮谊母一个忙,做半个主人带着安郡王世子去府里头逛一逛吧。”

    裴谦谦还没有答话,安郡王世子忙起身道:“使不得!使不得!”一幅不肯越雷池一步的样子。

    裴谦谦抿了嘴笑,对安郡王世子道:“世子别客气。若是不嫌弃,我先带世子去小子言屋里,让小子言带着世子去逛吧。”

    贺宁馨明知小子言只有一岁多,裴谦谦不过是拿他做个幌子罢了,便依言道:“谦谦,你是姐姐,要多担待我们小子言一些。”

    裴谦谦点点头,给屋里的人行礼道:“失陪了。”便起身先出去了。

    安郡王世子犹豫了半晌也给屋里的人行了礼,跟着一径出去了。

    等安郡王世子走了,安郡王妃才松了一口气,对贺宁馨道:“这里怪冷的。”

    贺宁馨便明白安郡王妃想找个隐蔽点儿的地方说话,便起身道:“夏老夫人也畏寒,咱们去暖阁里喝茶去吧。”说着带着两人去了暖阁。

    回到暖阁里面,贺宁馨屏退了众人,只留着绿茶在一旁烹茶煮酒,跟安郡王妃和夏老夫人说话。

    安郡王妃已经对夏老夫人道:“若是老夫人不嫌弃,我们过几日遣媒人上门提亲。”

    夏老夫人忙道:“谦谦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她的婚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还要回去听听她祖父和大伯父的意思。”

    安郡王妃忙点头道:“应该的。不过不管你们答不答应,我们上求娶,是应该的。”

    到底裴家是女家,安郡王府是男家。男家上赶着女家是正常的,女家上赶着男家才会被人侧目。

    夏老夫人想了想,便点了头:“承蒙王妃看得起。”

    贺宁馨悄悄地问安郡王妃:“是不是太急了些?你还没有问过世子的意思呢。”

    安郡王妃笑道:“不用问了。他肯跟着谦谦单独出去,已经很有谱了。”

    绿茶烹了茶过来,给夏老夫人、安郡王妃和贺宁馨各斟了一杯。

    安郡王妃轻啜了一口,才神神秘秘地道:“你们不晓得,我娘家的几个姑娘来的时候,他躲都躲不及,更别说这样陪着单独出去逛园子。”

    听起来,辉国公府也不是没有打过安郡王世子的主意。

    贺宁馨当然乐见其成,不过担心安郡王妃还不知道此事的烦难之处,便半吐半露道:“谦谦因为被除了族,亲事上不是很顺利。承蒙安郡王妃看得起,可是这些事情也不能瞒着王妃。——二皇子成日里去裴家,也是存了一段心事的。”

    裴谦谦除族的事,安郡王妃已经从安郡王那里,知道了端倪,到不放在心上。二皇子的事,安郡王今日才对安郡王妃提起,不过让她放心,只要看上了裴谦谦,二皇子不是问题。

    安郡王妃揭起盖碗茶的盖子,在茶水上轻划了两下,含笑问夏老夫人:“请问二皇子下聘没有?”

    夏老夫人笑着摇摇头。

    “那圣上有没有给裴首辅露过口风,想要谦谦做皇妃?”安郡王妃又明知故问。

    夏老夫人又摇摇头。

    安郡王妃便将双手一阖,道:“这不就结了?!——男未婚,女未嫁,又都无婚约在身,我想不出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什么能难得住这样一段好姻缘的。”

    贺宁馨想了想,也觉得只要安郡王府不在意,他们更不用在意。

    几个人便在屋里商议好了提亲的事情。

    到了吃午食的时候,镇国公府的厨子整治了一桌好酒菜贺宁馨请了安郡王妃和夏老夫人上座,自己在下首,和裴谦谦以及安郡王世子一起,打横相陪。

    裴谦谦和安郡王世子一见如故,已经熟识起来。

    安郡王妃吃完午食,便带着安郡王世子告辞离去。

    夏老夫人午后都会小睡一番。

    贺宁馨便伺候夏老夫人去暖阁小睡,自带了裴谦谦去内室说话。

    裴谦谦自然知道贺宁馨要问什么不待贺宁馨开口,便羞红了脸,道:“安郡王世子,的确是个君子。”

    贺宁馨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君子?是什么意思?”

    裴谦谦的羞涩也是一闪而过,闻言大大方方地抬起头道:“不欺暗室,懂得为别人着想尊重别人。”

    贺宁馨故作不知:“别人?别人是谁?—我倒不知,哪里就出了个别人?!”

    裴谦谦再大方,此时也听出贺宁馨在打趣自己不依地跟贺宁馨阄起来,终于露出了点儿她那样的年岁里该有的小儿女情态。

    贺宁馨心里高兴,对裴谦谦悄悄道:“你若是不反对,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

    裴谦谦没有想到这样快,有些吃惊地道:“安郡王妃太着急了吧?还有安郡王那里,安郡王妃总不好自己做主的。”

    贺宁馨没有说此事是安郡王建议的,只是含含糊糊地道:“当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知道,从提亲,到换庚贴,再备嫁妆下聘礼,这样算起来,怎么要个两三年的时间。那时候你已经及笈了,也可以嫁人了。依我说,要留你到十八岁再嫁呢。”年纪大一些,生孩子难产的危险就小一些。

    裴谦谦并无异议笑着道:“全凭长辈做主。”

    贺宁馨跟裴谦谦咬耳朵:“……只有定了亲,你们才好往来。安郡王世子,并没有通房侍妾。安郡王府就没有这个传统,你尽管放心。”没有名份的来往,便是私相授受了。

    裴谦谦脸上红成一片,却低着头没有再反驳贺宁馨。

    小子言也要午睡,此时午后的镇国公府,显得十分安静。

    贺宁馨和裴谦谦也都在内室歪了一会儿,直到小子言醒了,拿着拨浪鼓乱摇,才将众人都唤醒了。

    夏老夫人和裴谦谦在镇国公府又用了点儿小食,便告辞回府了。

    晚上简飞扬回来的很晚,比早上出去的时候,似乎又担心了几分。

    贺宁馨一直睡不着,等着简飞扬。

    简飞扬去净房洗漱过后,轻轻地掀了被子,看见床里面贺宁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扬了嘴角笑道:“还没睡?”

    贺宁馨嗔道:“等你呢。”等简飞扬上了床,贺宁馨凑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没你在身边,我睡不着。”

    简飞扬叹了口气,摸了摸贺宁馨的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我是武将……”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贺宁馨知道定是有事,摇了摇简飞扬的胳膊,问他:“有事说出来。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就不要自己担心过愈了。”

    简飞扬两只胳膊抱在脑后枕着,看着床顶挂着的合欢挂坠,低声道:“西南今冬大旱。”

    贺宁馨心里咯噔一下,忙坐起来问他:“有多久了?圣上怎么说?要不要赈灾?——羌族人那里,情形如何?”

    西南只是大齐朝的一小部分,却是羌族人的主要聚集地。

    这么多年来,羌族人几次大规模的进攻大齐,都是在他们遭了天灾之后。

    简飞扬是在对羌族人的战役里崭露头角的,自然对那里的情形特别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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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飞扬素来知道贺宁馨不是那种不懂外务,只谙内宅的女子所以也不避嫌隙,将能说的都说了。

    “从去年十月开始,西南就再也没下一滴雨。你知道,西南那地儿夏天潮热,冬季比别的地方都要暖和,也是不下雪的。旱了两三个月,西南最主要的河道都快断流了。”简飞扬一边说,一边看着贺宁馨,生怕她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却见贺宁馨听得津津有味,见他停了下来,还忙不迭地推他:“还有呢?”

    简飞扬嘴角噙笑,继续往下道:“西南多崇山峻岭,河道都是山上流下来的。我们大齐的地界儿,大部分都在山下的平地里,山上住的都是羌人。”

    贺宁馨听得出神,忍不住问:“水都不够用,羌人会不会在上游筑水坝,拦了水源?”

    简飞扬微微一愣,继而笑道:“你听谁说得?”这可是安郡王和他进宫面圣的时候,圣上跟他们说得机密,刚刚才从西南八百里加急报到朝廷。

    “人之常情。兵法······”贺宁馨住了嘴。她是贺宁馨,不懂兵法,不能懂兵法。

    简飞扬伸出手,拉了贺宁馨靠在他身侧,枕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低声道:“在上游拦水筑坝,确实是古战役里面有过个例的。不过,西南的情况还没有糟到如此地步。羌人也没有拦住所有的河道,只是在几条小河道上动动手脚。我们大齐人又在当地凿有水井,吃水还是够的。就是粮食这一项难说。”

    冬季大旱,靠着去年的存粮,还能坚持一阵子。可是如果大旱延续到春季,影响了春耕,就是切切实实的难题了。

    每个人都有生存的**和本能。若是没有了活路,很多人都会不惜铤而走险,只为了寻一条活路。

    “我大齐有官仓存粮的定例,就是为了这样的荒年准备的。圣上已经派人去江南和东南·查探那里官仓存粮的实数,好决定到时候要调多少粮食去西南。”简飞扬说了圣上的打算。

    贺宁馨眉头蹙了起来,看着帐顶的合欢挂坠,也叹了口气·道:“但愿春季快快下雨,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彼时的粮食出产比不得后世,一年的出产能让大齐的百姓吃饱肚子就不错了。能存下来做荒年储备的粮食并不多,再加上前两年,江南也大旱过,将官仓的粮食已经用了。

    如今江南官仓的存粮,应该是这两年才重新入库的。好处是粮食还比较新鲜·不是陈了数年的陈米,坏处就是数量肯定不如以前多。

    东南一地,本来一直风调雨顺,可是前几年被谢运偷偷将官仓的粮食拿出去卖给了倭人,换了许多黄金白银回来。如今东南的官仓,还要看伍文定和宋良玉两人的手段了。

    伍文定本是东南道台州府的知府,后来谢运倒台之后,便迁任承平府做知府。承平府是东南道的首府·品级比下面的府台要高上半级。

    简飞扬的义妹郑娥便是嫁给了伍文定做正室,如今已经生了一儿一女,一家四口过得十分投契。

    伍文定也是能臣·在东南和宋良玉合作,将谢运的残余势力拔得干干净净,有些漏网之鱼,在东南待不下去,便跑到西南去了。

    简飞扬看了看贺宁馨担心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将吐未吐,面上的神情十分奇怪。

    贺宁馨对简飞扬十分了解,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还含了话没有说,便推了推他·不许他话只说一半。

    简飞扬只好从实招来。原来上一次,贺宁馨的爹,左督察御史贺思平被派到江南去查过贪腐,宏宣帝对他十分满意。这次又派了他去江南清查官仓。

    贺宁馨的心果然又高高地吊了起来。

    上一次,贺思平就在江南遇到几个硬点子,差点九死一生。幸亏贺宁馨托了辉国公府的关系·请他们寻他们另一支的本家,执江南白道牛耳的南宫家派专人护送,才让贺思平活着回到京城。

    想到这里,贺宁馨沉了脸,对简飞扬问道:“圣上有没有派军士护送?”

    简飞扬安慰贺宁馨:“圣上都考虑到了,让安郡王点了缇骑里面最好的好手在暗地里护送,明面上派了五百军士随行。”

    贺宁馨才略略放了心,有些困了,眼皮耷拉下来。

    简飞扬笑了笑,在贺宁馨耳边道:“还有一件事,大皇子妃有孕了。”

    贺宁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大皇子是去年十月份成的亲,到今年一月底的时候,也有四个月了。.虽然不算是“进门喜”,是也是在半年之内有的身孕。

    “那要恭喜涂皇妃了。”贺宁馨扯了扯嘴角。

    简扬没有再说话,起身捻熄床旁边的夜灯,放下床帘,也躺下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贺宁馨被小子言的拨浪鼓声吵醒,睁眼一看,已经日上三竿。

    知道自己走困了,贺宁馨忙忙地起身,又嗔怪一旁伺候的大丫鬟白茶和红茶:“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白茶抿了嘴笑:“是国公爷吩咐,不用吵醒夫人的。说夫人这阵子就没睡过好觉。”

    贺宁馨心里温暖,抱着小子言在床上说了会儿话,教他背几句诗,才起身宽衣,又去净房洗漱,出来安排府里一天的事情。

    这边安郡王一大早起来,就去了宫里面,向宏宣帝禀报自己儿子的婚事,说是有了中意的人选,要去宗人府报备。

    宏宣帝那里,自然也要知会一声,特别是此事还牵扯到二皇子。

    巧的是,二皇子居然一大早也在宏宣帝那里,听宏宣帝吩咐,让他去东南查官仓的粮食去。

    宏宣帝最近脸色不太好,似乎有些过度疲劳的样子,又加上西南大旱,心里着急,夜不能寐。

    好在大皇子妃有喜的事情,还是让宏宣帝心情舒畅了不少。

    和许多朝代一样,大齐朝的帝位传递·从来就不是尚德或者尚才,而是严格遵循“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传统,看皇子的出身来决定。

    只要不是开国皇帝·后来的人坐上皇帝的位置,既不是因为他是最高尚的圣人,也不是因为他是最能干的全才,而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在皇帝的群儿子中,再来遵循嫡庶有别,长幼有序的继承顺序。(注这里参考了明朝的皇位继承。)

    上一次的隆庆帝费了大力气,处死了原配皇后·废了嫡出太子,终于捧了自己的宠妃的儿子上位,却没过多久,就把大齐朝弄得一团糟,差点将大好江山做了别人的囊中物。

    宏宣帝有了自己的经历自不必说,而大皇子既嫡又长,加上行事谨慎,从来不行差踏错·且能取舍,懂得退让,是不二的人选。除非大皇子等不及了·想弑父弑君,拖宏宣帝下马,否则宏宣帝是不会动摇决心

    再说大齐朝律例齐全,内阁完善,又有稳定的三年一次的开科取士,选拔人才不在话下。作为皇帝,最重要便是禀承公正之心,挑选合适的人去合适的位置,而不是事必躬亲,事情做不做得好两说·反而将自己活活累死。

    宏宣帝刚登基时,因为是靠着老宁远侯和三朝首辅裴立省的拥簇上得台,当时又波诡云谲,情形不明,宏宣帝被文渊阁的群臣处于半架空的状态。很多事情不得不靠自己,其次便是靠着安郡王·慢慢从收军权开始,将权力逐渐集中到宏宣帝手里。后来简飞扬崭露头角,还有裴书仁从地方调任军暨,才让宏宣帝慢慢腾出手来,不用担心出现自己的圣旨无人理会的尴尬局面。

    只是经过这一番折腾,大齐朝的皇权又倾向集中的趋势,皇帝的权力有同内阁的权力分庭抗礼之势。

    如果任这样发展下去,大齐朝的自我修复能力会越来越差。若是再有庞太后之乱,大齐朝不会再有这一次的好运气,能够拨乱反正。

    宏宣帝也意识到这样下去的严重后果,已经在太傅裴立省和首辅裴书仁的劝告下,抓大放小,集中力量抓军户制的废除。只要将军权都收拢到皇室手中,将理政之事重新分配给文官也未尝不可。

    毕竟有野心,也有能力拥兵自重,进而造反的,都是手里握有军权的武将勋贵,并非寒窗苦读,官职也不能世袭的文官。

    在宏宣帝看来,巩固范氏皇朝的传袭是最重要的。祖宗的基业,不能断送在他手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得让黎民百姓过上有奔头的日子,而不是让他们民不聊生,一有灾荒,就饿殍千里。

    所以西南的旱灾一报上宏宣帝的案头,宏宣帝就招了内阁议事,很快就做了几手准备出来。

    二皇子近来的心情比宏宣帝更糟。裴家人就是不松口,裴谦谦也对他淡然以对,让他很不是个滋味儿。

    从他知人事以来,还从没有在女人那里吃过这样大的亏。若不是大皇子拦着他,他早就恨不得剑走偏锋了。

    宏宣帝早就看得清楚,二皇子在情之一事上,看得比大皇子要重得多,很容易就钻了牛角尖了,所以也只是冷眼旁观,看他能不能从里面挣出来。

    安郡王满脸笑意地踏进养心殿,看得殿内众人都精神一振。

    先不说安郡王生得如何,一个满脸笑意的人,总比宏宣帝子的苦瓜脸要让人看得心情舒畅。

    安郡王笑着给宏宣帝行了礼,二皇子又过来见过了安郡王,便打算退下。

    安郡王存心要在宏宣帝面前将此事挑开,免得二皇子从别人那里听见,惹出不可开交的祸事来,便故意大声道:“皇兄,臣弟给犬子看上一门亲事,特来向皇兄报备!”

    宏宣帝的脸色又轻松了三分,笑着颔首道:“今儿难怪凤栩宫那里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咱们范家,也真是喜事连连啊。”

    昨儿大皇子进来给宏宣帝报喜的时候,安郡王也在场,自然知道宏宣帝说得是什么事,闻言忙道:“真是托了小皇孙的福!”

    宏宣帝忍不住笑骂道:“你儿子娶媳妇,关我孙子什么事?!你越发得阿谀了!”

    安郡王笑嘻嘻地不说话,等宏宣帝笑过了,才问他:“哪一家的姑娘这样有福气?——是你媳妇的娘家侄女·还是你知交的闺女?”

    高门大户联姻,就这么几条路子。不是姻亲占了便宜,就是友情占了上风。

    二皇子本来要出去的,此时也有些好奇·站在门口,伸长了耳朵听,打算出去跟大哥说一声,好去安郡王府送礼去。

    安郡王瞥了一眼站在门边的二皇子,笑得越发开心,道:“是犬子有福气。内子看上了裴太傅家里的裴大姑娘,裴谦谦。——若是圣上无异议·臣弟明儿就去遣人提亲下聘去了。”一幅急不可耐的样子,似乎生怕人家将裴谦谦抢走了。

    “哦?裴谦谦?”宏宣帝的笑容淡了下来,也瞥了一眼站在门旁的二皇子。

    二皇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了嘴,瞪着安郡王,手里的拳头都握了起来。只是在极力忍耐,额头的青筋直冒。

    “是啊!内子对裴谦谦很满意。”安郡王说得兴致勃勃。

    宏宣帝手里把玩着墨玉镇纸,似笑非笑地问安郡王:“裴谦谦虽然是裴家大房的姑娘·却母亡父弃,被父族除了族的。——你们安郡王府娶她做正妃不好吧?做个侧妃倒也合适。”

    安郡王像是大吃一惊的样子,对宏宣帝道:“陛下·话不能这么说。谦谦为何被除族,别人不知道,陛下难道不知道?可怜她娘亲为了陛下鞠躬尽瘁,陛下却···…”连“皇兄”都不说了,改称“陛下”,似乎是提醒宏宣帝的意思。

    宏宣帝笑着看了二皇子一眼,见他松了一口气,手里的拳头也松了开来。

    “嗯,是朕说错话了。裴谦谦曾是御封的临安乡君,因为她爹的缘故·才被撤了的。”宏宣帝口气缓和了下来。

    二皇子的拳头又捏紧了。

    安郡王喜出望外,单膝给宏宣帝跪下,道:“难道陛下要恢复谦谦的临安乡君的封号?!——这怎么好意思?皇兄这份大礼送的,臣弟恨不得肝脑涂地,为皇兄效犬马之劳!”

    安郡王抬起了高高的轿子。

    宏宣帝眸光如剑,从安郡王笑意盎然的脸上·扫到了门旁脸色黑如锅底的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再也忍不住,走过来对安郡王道:“皇叔可问过谦谦的意思?裴家人的意思?——就在这里一厢情愿,仗势强娶,不好吧?”又拱手对宏宣帝道:“父皇,想裴家乃是陛下的肱股之臣,谦谦的娘亲又是一品国夫人,这样的身份,怎么能不问一声,就决定了她的终身?!”

    安郡王从地上站起来,束着手对二皇子点点头,含笑道:“二侄子真是出息了,想必是前一阵子经常去裴家,也学了些礼仪之道,晓得了不能仗势强娶,要心甘情愿才行,是不是?”接着又追问:“可是二侄子知不知道,你前一阵子自作主张,已经让外面有人说谦谦和裴家的闲话了。

    你可想过谦谦的感受?裴家的感受?想过她还没过门,就被人议论?”

    二皇子被噎了一下,忍不住掩饰道:“我是仰慕裴太傅和裴首辅的学问人品,才经常去裴家讨教一二,跟谦谦有什么关系?”又发狠:“谁敢乱嚼舌头,皮不揭了他的!”

    安郡王笑着摇摇头:“二侄子,发狠没用的。为人处事,要行个正字。—就当是个教训吧。”转头对宏宣帝道:“二侄子也该结亲了,皇兄还是早给二侄子定了亲事再说。”

    二皇子只觉得安郡王的笑无比奸诈,求援似地看向宏宣帝,道:“父皇,您答应过儿臣的。”

    安郡王又问了一句:“答应什么?不是跟谦谦有关吧?

    宏宣帝默然了半晌,对二皇子道:“此事全在裴家人。谦谦是裴家的姑娘,裴家愿意将她嫁给谁,就嫁给谁。”

    二皇子精神一振,赶紧道:“那儿臣也去提亲!”

    安郡王当然不会让二皇子去添乱,袖着手问:“二侄子,我倒要托个大,问你一句。自古姻缘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次则要两相情愿,方成姻缘。——二侄子是觉得自己能在哪一条占上风呢?再说·二侄子跟谦谦的年岁实在差的多了些,不是良配,不是良配啊···…”

    宏宣帝听这话,似乎安郡王同裴家人已经达成某种默契了·便试探地问他:“此事裴太傅知否?”

    安郡王笑着点点头:“说过一次。”那就是没有反对了,不然安郡王不是这样没眼色的人。

    二皇子脸如死灰,只觉得一片茫然。

    看着二皇子的样子,安郡王也有一丝不忍,想了想,对二皇子道:“二侄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若是真心为谦谦·就要为她着想,而不是要违背她的意愿,将你的心思,强加在她身上。”

    二皇子低了头没有说话,过了良久,给宏宣帝和安郡王行了一礼,默默地出去了。

    安郡王叹了口气,对宏宣帝赔礼道:“居然让皇兄为难了。要不·臣弟……”退让两个字就是说不出口。

    宏宣帝虽然对自己的儿子有些遗憾,不过安郡王府娶了裴谦谦,比二皇子娶要好得多。——至少兄弟阋墙的可能性大大减小了。

    想起自己的几个儿子·宏宣帝顿了顿,对安郡王道:“你儿子的亲事,朕准了。你下去的时候,顺便去宗人府说一声,让他们着手给二皇子和三皇子准备人选好定亲。”想起裴谦谦,身份也不能太低,便对安郡王道:“你等一天,朕这就下旨,恢复谦谦的临安乡君身份,跟你的世子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安郡王大喜·对宏宣帝谢了又谢。想起和熙公主也是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便问道:“公主那里呢?”

    宏宣帝道:“给和熙公主挑驸马的事,就交给皇贵妃吧。”

    安郡王放了心,回去就寻了宗人府的媒人,交待几句,让她明天带着庚贴去裴家提亲。

    裴家人从安郡王那里得了准信·知道了圣上要恢复裴谦谦的临安乡君身份,都是喜之不迭。

    下午的时候,圣上的圣旨和乡君的全套装仪都到了裴家。从乡君的朝服,到仪册,再到封地的地契,都送到了裴谦谦手里。

    裴谦谦望着手里的圣旨,百感交集,伏在哥哥裴谦益肩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贺宁馨在镇国公府听说此事,也很欢喜,赶紧托人送去了贺礼。

    到了第二天,裴家来了来了车,请贺宁馨和小子言过府一叙。

    贺宁馨忙收拾了收拾,带着小子言去了。

    这一天,裴家十分热闹。

    宗人府的媒人上门,带着一双大雁,向裴家求娶临安乡君裴谦谦,是为纳采。

    安郡王世子是宗室子弟,婚配事宜是要向宗人府报备的。

    裴家也没有多做推脱,便应了亲事。

    紧接着,便是问名,交换彼此的庚贴。然后便是纳吉,即民间俗称的合八字。纳吉之后,便是安郡王府备了一百二十抬聘礼,送到裴家,是为纳征。

    纳征之后,便是请期了。因为安郡王世子和裴谦谦年岁都不大,便定了三年之后,裴谦谦及笈,安郡王世子十八岁的时候,再成亲。如今两个人算是正式定了亲,过了明路了。

    裴谦谦的亲事一定,裴谦益的婚事立刻在京城炙手可热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裴家人反而不着急了,谁来问,都说要等裴谦益今年乡试之后再做计较。

    那些人家也不好意思追得太紧,便暂且放下了。

    二皇子自从知道安郡王府纳采之后,就动身去了东南查官仓的粮食去了,像是要撂开手的样子。

    安郡王府和裴家都暗暗地松了口气,再加上宏宣帝又派大皇子亲自来到裴家和安郡王府道贺,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只有宁远侯府对此事保持沉默。

    宁远侯楚华谨和柳梦寒从自己各自的手下那里知道西南大旱的消息,都琢磨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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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4

    楚华谨也知道了西南大旱的消息,正跟自己的人联络,看看他们有何打算。

    柳梦寒袖着个匣子来到楚华谨的中澜院,问他道:“侯爷,西南大旱,侯爷可想出点力,解民以倒悬?”

    楚华谨叹了口气,道:“我如今在京里赋闲,哪有机会?”

    柳梦寒将匣子推到了楚华谨面前,含笑道:“侯爷打开瞧瞧。”又意味深长地道:“机会不是等来的,是自己寻来的。

    楚华谨狐疑地盯了柳梦寒一眼,并不敢伸手打开匣子。

    柳梦寒等了一会儿,看见楚华谨警惕的目光,眼珠转了转,想起上一次自己在名册上下毒的事,似乎并没有毒倒楚华谨,便掩袖笑道:“侯爷放心,这个匣子上没有毒。”说着,亲手将匣子打开,又将匣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一一给楚华谨看。

    楚华谨虽然强自镇定,放在桌上的双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这······这么一大笔财产……

    “你从哪里得来的?”楚华谨终于镇定下来,面如寒霜地问柳梦寒。

    柳梦寒咯咯一笑,手指敲着那些东西,意有所指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弄来这么一大笔家当?——当然是老侯爷留下的。侯爷不妨捐一部分给朝廷,帮圣上赈灾,说不定能寻到机会,去西南……”

    楚华谨心里一动,也仲出手去,将那些东西取了过来,一一看下

    老头子居然不声不响,在外面留了这么多的家财!

    楚华谨感慨之余,倒还有些分寸,问柳梦寒:“那你想要什么?”知道柳梦寒是无宝不落的,绝对不会那么好心,拿了银子出来帮楚华谨谋前程。

    柳梦寒收了笑容,正色道:“既然侯爷问起来,妾身不妨切实以告。—侯爷再不打算,宁远侯府大厦将倾妾身也不能幸免!”

    “胡说八道!”楚华谨怒喝一声,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指着大门口,道:“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你给我出去!”

    柳梦寒也慢慢地站起来,冷笑一声,道:“侯爷不听就算了。忠言逆耳,向来就是不受待见的。”柳梦寒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侯爷仔细想想,裴家的老狐狸怎么会听任他们家的两个外孙被除族,而且除族之后,立刻将芬姨娘除了族,跟宁远侯府彻底划清界限?!”

    想起裴谦谦最近和安郡王府的亲事,楚华谨再不愿意面对,也知道柳梦寒说得有几分道理,抬手叫住了她:“你等等!——把话说清楚也不迟!”

    柳梦寒住了脚在门口顿了顿,背对着楚华谨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楚华谨看了一眼中澜院的院子,沉声道:“跟我到外书房来。”

    柳梦寒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转瞬即逝。

    楚华谨一言不发地带着柳梦寒来到了外院的外书房,又领她进了书房的密室。

    柳梦寒毫不在意地四处看了看,寻了个地儿坐了下来,对楚华谨道:“侯爷,我现在儿女都不在了,只有指望侯爷给我养老,怎么会跟侯爷过不去?——侯爷大可不必防着我。”

    楚华谨一想也对。柳梦寒如今没了儿子,女儿进了冷宫,跟死没有两样。她要是还跟自己这个宁远侯府的主子过不去,就是自寻死路了便放了一半的心,问她:“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问得是柳梦寒说宁远侯府大厦将倾的话。

    柳梦寒惨然一笑,对楚华谨道:“难道侯爷还看不出来吗?——圣上想让大皇子做太子,就万万不会留下我们宁远侯府的!”其实如今的宁远侯府,已经外强中干圣上未必不会留下宁远侯府。不过是柳梦寒有别的盘算罢了……

    楚华谨只听出了一层意思,忙反问柳梦寒:“怎会如此?!我们是大皇子的外家,圣上不会这样不给大皇子面子吧?”

    柳梦寒哈哈一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对楚华谨道:“侯爷,外戚向来是把双刃剑。以圣上的为人,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还有,您以为,老侯爷的盘算,圣上真的不知道吗?您以为,一个反贼的儿子,圣上会容得下吗?!”

    历朝历代,造反不成功的那一方,都是被灭了族的,有时候甚至诛一族不够,还要诛九族、十族!

    楚华谨方才倒抽了一口凉气,在密室里走来走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柳梦寒:“圣上真的知道?不会吧?——若是知道,还能容忍这么久?还有三位皇子,岂不是也是反贼的后人······”

    柳梦寒恨不得敲开楚华谨的榆木脑袋,忍了又忍,才道:“侯爷忘了,大小姐是嫁出去的人,她的儿子,不是楚家人。”当然就不算反贼的后

    除非是皇后谋反,想拉皇帝下马,皇帝才会容不下皇后的亲生儿子。就像隆庆帝时期的皇后巫蛊案一样,说皇后咒隆庆帝早死,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时的太子早日继位,所以隆庆帝在处死皇后的同时,也要杀当时还是太子的宏宣帝。若不是老镇国公简士弘金殿血谏,宏宣帝如今早已是黄土一了。

    再说了,皇帝在诛别人的族的时候,从来就不将自己家放在别人的族里面了。比如像老宁远侯谋反这种情况,若是要诛九族的话,老宁远侯出嫁的女儿一家,包括他的女婿和外孙,也就是皇帝和三位皇子,也算在诛九族的“父族四”里面的。可是要这样算的话,那皇帝得把自己诛了才行。

    有这样“大义灭亲”的皇帝吗?——-当然没有。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苟且偷生,是不会自个儿诛了自个儿的。

    柳梦寒好不容易跟楚华谨讲明了这个道理,又叹息道:“侯爷,说句不该的话,您就不能把自己和三位皇子放在同一牌面上。——你们根本是不同道上的人,千万别认为圣上能容得下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能容得下侯爷您。这完全是两码事。”

    楚华谨的脸色阴沉下来,黑得能滴下水。

    “你说,我该怎么做?”楚华谨问道。

    柳梦寒笑了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大事?侯爷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什么都不做,妾身就早些出去订几口棺材要紧。”

    楚华谨沉默不语。

    柳梦寒起身告辞:“侯爷早做准备吧。再迟疑,就算有法子,也施展不开了。”

    楚华谨摇头道:“能有什么法子?难道你以为凭这点银子,还有那西南的五万军户,我们真的能翻天不成?”

    柳梦寒见楚华谨口气松动了,赶紧加了一把柴火:“侯爷,成大事,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侯爷在京城,如龙困浅滩,当然施展不开。可是要去了西南,自然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具了。——西南大旱,对圣上是打击,对侯爷,可是天大的机缘。”

    话说到这里,柳梦寒已经不想再往下说,对楚华谨福了一福,告辞离去。

    楚华谨坐在密室里想了很久,还是拿不定主意。眼看天色渐黑,楚华谨从密室出来,却看见裴舒芬笑着坐在他的外书房书桌背后的椅子上,含笑看着他,手里把玩着楚华谨放玉玺的匣子。

    楚华谨吓了一大跳,赶紧回身看门窗关好了没有。

    裴舒芬脆生生地道:“侯爷不用着忙,门窗我都关好了。是柳太姨娘走了之后关的,侯爷放心!”

    楚华谨回过身来,问裴舒芬:“你是怎么逃出诏狱的?现在住在哪里?你又是怎么进来的?”上下打量裴舒芬,见她气色红润,衣着光鲜,不像是在逃落魄的样子,越发疑惑起来。

    裴舒芬一时语塞,只好含糊其词地道:“妾身幼年时,跟一个世外高人学过道法,懂一些法术,会穿墙而过,也会些缩地之术而已。

    楚华谨虽然不是很信,可是裴舒芬确确实实从诏狱逃了出来,这是做不得假的。而且在宁远侯府来去自如。

    想到自己身上雷公藤的毒,楚华谨有了几分热情,问裴舒芬:“那天你说有法子解雷公藤的毒的。——解药呢?”

    裴舒芬上次一气之下,将解药都扔回琅缳洞天的白雾里了,此时听楚华谨说起来,笑道:“解药自然有。不过妾身为何要给侯爷解药?侯爷是妾身的什么人啊?”

    楚华谨很是惊喜,“你真的有解药?——你若是真有,我这个正室的位置,就是你的!”许诺了要将裴舒芬扶正。

    裴舒芬虽然知道小妾是不能扶正的,可是她觉得自己的情况不一样,不能叫“扶正”,而是跟“复婚”差不多。——只不过楚华谨的话还是不能相信罢了。

    “侯爷的话,妾身信不过。侯爷得拿些信物来,妾身才跟侯爷合作。”裴舒芬托起放了玉玺的匣子,往天上抛了抛。

    楚华谨担心裴舒芬将匣子摔了,忙上前道:“你住的地方都没有,怎么放这样贵重的东西?还是让我收着吧。我给你写个字据,画上押不行吗?”

    裴舒芬摇摇头,拿着玉玺,突然凭空消失了。

    125

    楚华谨眨了眨眼睛,发现裴舒芬真的凭空消失了,吓了一,赶紧到裴舒芬刚才坐得位置上摸了摸,发现真的没有人!

    楚华谨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裴舒芬刚才的位置上,很是有些不舒服,似乎这把他以前坐惯了高背楠木卷云纹扶手椅上生了刺一样,直让他如坐针毡。在上面磨蹭了良久,楚华谨终于将这把椅子搬开,换了把镂空蟠龙腾云纹的官椅过来坐了,才觉得好受些。又去自己藏东西的暗格看了看,发现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更是忐忑不安。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裴舒芬突然又凭空出现了,站在书桌前面冲楚华谨笑,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有一粒药丸。

    楚华谨又惊又喜,“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站起身来,绕到书桌前,抓住了裴舒芬的肩膀,急切地问:“我的东西,是不是都是你拿走了?”

    裴舒芬斜了楚华谨一眼,道:“侯爷,若不是我,侯爷的这些东西,今儿凌晨时分就被别人的探子搜走了。”

    楚华谨抓住裴舒芬肩膀的手紧了紧,两眼瞪得大大的,“你说什么?什么探子?!”

    裴舒芬叹了口气,将楚华谨的手从她肩膀上挪开,自己走到书桌对面的锦凳上坐下,指着书桌后面的位置,对楚华谨道:“侯爷坐。这事妾身也是自打出了诏狱之后,才晓得的。”

    楚华谨心里怦怦直跳,似乎以前一直有些疑惑,想不明白的事情都要揭晓了。

    裴舒芬想起这一阵子自己在各个勋贵府上,还有一些内阁阁臣的后院里面偷偷出没,听来了许多消息,又躲在琅缳洞天里将所有的史书律例都看了,才知道自己以前真是自误了。她空有空间法宝在手,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真正了解这个世界。她一直以为自己比这里的人多了几千年的见识,便能无往而不能,谁知却是一次又一次地着了人家的道儿而不自知。

    还有那个居心叵测的贺宁馨,似乎跟自己总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只可惜裴家、镇国公府和贺宁馨的娘家贺家,都贴了符纸,她不能从琅缳洞天里面直接进这些府里,验证一下她的猜想。而皇宫里面,就算不贴符纸她也进不去。她要想到这些地方去,除非出了琅缳洞天,以一个正常人的方式,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可是她又怎么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众人?缇骑捉拿逃犯的画像贴的满城都是,还有高额的赏银,她一现身,就会被人认出来,扭送到缇骑那里换银子去了。

    不过裴舒芬觉得,就算这些地方去不了,也没有关系。反正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也知道了自己错在哪里。如今只有趁着楚华谨郁郁不得志的时候,在其中翻云覆雨,帮着楚华谨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就可以了。

    柳梦寒的提议,她躲在外面的多宝格后面,都听到了。

    这个女人居心叵测,打着什么主意,裴舒芬也略知一二。

    造反她是绝不赞成的,柳梦寒那是地地道道的馊主意,她如今无儿无女,不想活了,就想将整个宁远侯府拉下马。裴舒芬觉得自己一定要阻止楚华谨落入柳梦寒的圈套,走上这条不归路。

    不管怎样,只有楚华谨活得好好的,她的儿子才能有好果子吃。

    “妾身自出了诏狱,就回到自己住的地儿,好好想了想。

    后来又去那些勋贵高门的府上转了一圈,知道了些以前不知道的事儿。”裴舒芬笑盈盈地道。

    “你说得这些事,跟那些探子有什么关系?”楚华谨皱了皱眉头,还是不放过裴舒芬刚才说的话。

    裴舒芬便将自己看见的,听到的一些事说了一遍。

    看见楚华谨越来越黑的脸色,裴舒芬心里不知怎地,觉得很是畅快,笑着道:“侯爷现在明白了吧?圣上要的,其实一个无实权,扶不起来的侯府而已。只要咱们侯府不去争权,大皇子做太子,就是板上钉钉的。等大皇子登了位,侯爷想做什么不行?何必现在做出头鸟,戳圣上的眼睛呢?”

    楚华谨想起老侯爷留下的东西,又有些不甘心,冷笑道:“出去逛了一阵子,我还当你真的长进了呢!—谁知还不如以前?!你说得这些,跟你嫡姐以前做的,有什么两样?都是示弱,装愚而已。可惜以前可能奏效,如今是再装也不可能了。”

    裴舒芬不信。她以前所差的,不过就是不如嫡姐明白圣心而已。现在她明白了,只要楚华谨照她的方法做,还愁不能咸鱼翻身?!

    “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裴舒芬不虞地问。

    楚华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留了一手,没有将老侯爷当年猝死的真正原因说出来,只是道:“这些事,不是你一个女人能管的。还是把解药给我再说吧。”

    裴舒芬也知道不可能一次就劝服楚华谨,总得让他吃些亏,才知道自己才是为了大局着想,柳梦寒那就是来拉着大家一起下水的,不是真的帮侯爷。

    裴舒芬一边琢磨,一边将玻璃瓶递给楚华谨,道:“这是第一颗解药。别的解药,我会陆续送过来。侯爷得吃上三个月,才会断了根。另外,我去的地方,这大齐朝没有别人能去。侯爷大可放心。若是有什么要藏的,都放到我那里去就行了。”

    楚华谨有些犹豫,不敢相信裴舒芬的话,只是接过药瓶仔细端详。

    裴舒芬哼了一声,道:“侯爷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楚华谨也哼了一声,“我若死了,不就是你生的那个野种做宁远侯?怎么会对你没有好处?!”

    裴舒芬大怒,劈手将那个玻璃瓶夺了过来,又打开瓶盖,将那粒药倒出来,扔到地上踩碎,指着楚华谨道:“那是你亲儿子!”说着,闪身又回了自己的琅缳洞天,生起气来。

    楚华谨看见地上被裴舒芬踩碎的药丸,也有些惋惜,对那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更加疑惑了。

    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打算还是哄着裴舒芬,将解药骗到手,解了毒再说。这个宁远侯的爵位,还是让方姨娘的儿子袭了吧。

    想起方姨娘楚华谨也有一丝挂念。他去西南做总兵的时候,带了方姨娘赴任。后来仓促回来奔丧,就没有带着方姨娘一起回来。

    如今他被调了职,不能再回西南,方姨娘却一直不见回转。他派去接她的人也没有回音,不知出了什么事,想着还要再派一批人看看。

    柳梦寒又过来催促了楚华谨几次,让他早做打算。

    楚华谨还是拿不定主意,便将裴舒芬的话说了出来,问柳梦寒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柳梦寒一惊,没想到楚华谨还有这份见识,便缓和了语调,并未再逼他,只是暗地里通知了自己的人手,让他们在西南想办法跟羌族人接洽。

    老宁远侯楚伯赞镇守西南时日长久,阁羌人的首领早就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柳梦寒虽然知道得不多,但是比楚华谨强点儿,手下人也有路子。

    时光倏倏过去,已经是阳春三月。

    下江南去清点江南官仓存粮的左督察御史贺思平先行回了京。这一次,他的行程倒是颇为顺畅,无人再敢明目张胆地跟宏宣帝派出的钦差作对,同上一次出行,简直是天差地别。

    贺思平风尘仆仆地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去宫里面圣。

    宏宣帝听了贺思平的回禀,脸上的忧色又多了几分。

    “江南这两年说是风调雨顺,怎么入官仓的粮食只有这么点儿?”宏宣帝看着贺思平递上来的官仓帐目,仔细查看。

    这本帐目大致上是正确的,只是具体存粮稍有出入。贺思平向来是个铁面无私的,在江南大肆整顿了一番,逼着从官仓借粮的官员还粮。——并且不要银子,只要粮食。不交就带了兵士,去那些欠粮官员家里的田庄里去搜,去查。

    以至好多官员上书弹劾贺思平,说他有辱斯文,抢人家女眷的嫁妆私房的粮食以肥官仓,是个急功近利之辈,也有损朝廷的体面。

    宏宣帝也是在民间待过的人,这些官员的小九九,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大齐官员不能经商,所以这些官员家里的私产都是挂在正室夫人名下,有的假托是嫁妆,有的假托是私房。其实都是一回事。

    也许有的人家真的是嫁妆和私房,可是家里明明有粮食,还要去官仓借粮,就有些其心可诛了。

    况且贺思平在江南,并未请了钦差的尚方宝剑,杀过任何一个欠粮的官员,都是直接到这些官员家里查抄了事。

    至于这些官员以后会不会丢官,便是宏宣帝和内阁的事,不是贺思平的职权范围,他只管实情上报就是了。

    多亏了这番查抄,江南的官仓实际存粮才和帐本对上了号。

    可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宏宣帝拿了纸笔过来算了算,对贺思平叹道:“只能希望东南那边的官仓能多一些存粮。”

    二皇子一月底也去了东南查验官仓的存粮,还没有回转。

    贺思平在江南的时候也知道这些粮食不够,集思广益,想了一些法子,此时便对宏宣帝道:“陛下,赈灾是为了我大齐的黎民百姓。官仓的粮食固然占大头,不过江南的商人富户,也都有心思,想帮陛下分忧解难。”

    宏宣帝笑了笑,道:“从民间征粮?这些人的想法是好的,就怕这样一来,市面上的粮价又要上涨,反而影响了没有受灾的老百姓的日子。”

    贺思平不善经营,想得没有宏宣帝那么多,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便又琢磨了一下,对宏宣帝道:“要不,让他们就捐银子?有了银子,可以从别的地儿买粮过来赈灾。”贺思平咳

    柳梦寒只好怏怏地回了慈宁院。所幸她昨日让人寻的那个能人已经乔装成在楚华瑜灵前诵经的和尚,进了宁远侯府的会芳阁。

    此时楚华瑜的丧事尚未正式办起来,晚上他的灵前也无人守夜。那人便趁机开了棺材,查验楚华瑜的死因。

    那人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对柳梦寒道:“夫人,依小的看,咱们是遇上大对头了。”用的还是在外面对柳梦寒的称呼。

    那人已经意识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控之下,不敢再在宁远侯府停留,将手里的东西交到了柳梦寒的贴身婆子手里,又将自己查验出来的东西讲给那婆子听,自己连夜出了宁远侯府,找到自己的一家大小,带着离开了京城,从此不知所踪。此是后话不提。

    柳梦寒第二天悠悠地醒过来,木呆着一张脸,听了身边的婆子轻声诉说那人的发现。

    柳梦寒事先跟他说过楚华瑜死前的点点滴滴,特别说了他开始肚子痛,像是中了毒的迹像,症状和他们手里那味见血封喉的鸠毒一模一样,所以她就给楚华瑜用了鸠毒的解药。谁知楚华瑜一吃下去,便死得透了。

    那人在楚华瑜的尸身上查验良久,又用银针取了血样,还偷偷拿小刀开了楚华瑜的肚子,查看内脏的情形。然后小心缝上,给他又穿好寿衣。—从外面看,是看不出来的。

    那婆子羞愧地低下头,道:“以前跟师父学的时候,似乎听师父提过,只是没有在意,只觉得设这样的局是多此一举······”

    柳梦寒听得怒火中烧,扬手抽了那婆子一个耳光,道:“你这是在说我傻!”

    柳梦寒不明所以,问那人道:“愿闻其详。”

    那人将手里查验出来的证据给柳梦寒看:“夫人,中了什么毒,不能只看表面症状,而应该喈内里的证据。夫人请看,如果少爷真的是中了鸠毒,他的内脏会发黑。可是您看这里,并没有发黑,而是泛蓝。”

    那人看着柳梦寒道:“我要说了,夫人可别太难过。只是对方太奸诈,不是夫人的错……”

    那人笑了笑,道:“夫人,您想知道少爷的真正死因,我不过是为夫人解惑罢了。——至于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人都死了,很重要吗?”

    柳梦寒脸色变得煞白,嘴唇翕合了半天,才带着哭腔道:“好,我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动,沉声道:“柳太姨娘真是能想。

    芬姨娘是从诏狱逃出来的人,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到哪里弄这些药来毒倒你儿子?——至于她在不在府里头,这你就别管了。 横竖我是这府里的一家之主,有事自然我担着。”

    柳梦寒等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等到那人过来说话。

    “查出来了没有?”柳梦寒着急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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