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吃完饭之后也立即出发,各部尽量保持编制,散乱之后再收拢,那可就太艰难了。” WWw.5Wx.ORG
在这最后一次军议上,众将皆是沉默不语,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了李显忠几眼后,纷纷点头应诺,转身离去了。
“小侯,你也走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李显忠一愣,却是摇头失笑:“随便吧。”
侯高朗再次低头沉默片刻,诚恳说道:“太尉,你可知道以太上皇的凉薄,此番就算你能安然回去,也必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哦?”
李显忠点头,言语也变得恳切起来:“所以老夫要死在这里方可,非是如此,无法全名节。”
侯高朗颔首以对:“那就让末将也在此地迎敌,让我也能报恩主知遇之恩!”
在李显忠身后肃立,李氏家将出身的大将张琦闻言微微动容,眼光似乎也有些闪动。
侯高朗说完之后,也不待李显忠回应,就直接上马向本部军中而去了。
李显忠刚想要将侯高朗唤回来,却又被其余吸引住了目光。
旭日初升,红色的光芒铺撒在大河之上,粼粼波光之上,一支船队自上游缓缓开来,犹如踏着烈火行军一般。
与此同时,远方陆地的天际一线处也渐渐升腾起烟尘。
李显忠深吸一口气,直让肺部被冬日的冷风灌的刺痛后,方才平复下凶猛的心跳。
汉军终于来了。
“老单做的好,很好!当为此战首功!”
青兕大旗之下,辛弃疾对着前来报信的军使大加赞赏:“宿迁上下不愧为大汉忠臣!我当上禀天子,以酬宿迁守军之忠义!”
前来禀报军情的军使乃是单定的族弟,名字唤作单融,此时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大都督,莫要说笑,俺们微末功劳何敢称首功?大都督神威盖世,一战青史留名,俺们哪能比呢?”
昨日单定出城劫营也不是没有收获,最起码捉了几个宋军的低级将官以作审问,想要搞清楚宋军为何会败得如此之快。
结果自然是让单定又惊又喜。
而惊喜之后,却又让宿迁上下官吏陷入了深深的畏惧之中。
这倒不是担忧辛弃疾要对宿迁大开杀戒,而是一场神仙仗明明白白发生在眼前时,但凡有些军事素养之人,都会感到同一生态位上传来的巨大压力。
所谓,‘项王破秦,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就是这般道理了。
可如今辛弃疾大咧咧的就说单定是此战首功,如何不让单融又惊又惧?
辛弃疾却正色说道:“我说的乃是实情,当日我军打得确实是惊险,若不是老单在宿迁分了敌势,说不定我就要死在阵中了。”
冬日寒风之中,单融大汗淋漓,心中则是快速转动起来,想要跳过这个要命的话题。
若是坐实了单定功劳最大,那飞虎甲骑又算什么?
没见陈文本已经冷笑着瞥过来了吗?!
单融还算是心思敏捷,不过两息工夫就找到了话题:“大都督,汉王真的称帝了吗?”
辛弃疾果真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连连点头:“这是自然,汉王已于十二月初一在燕京登基,现在该称天子了。”
单融欲言又止。
辛弃疾倒没那么多忌讳,直接说道:“我知道有些急促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幽云十六州脱离汉家体统已经百年,若不立即称天子,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还有宋国这档子破事。”
单融连连摇头:“可不敢妄议天子,只不过……呃,只不过咱们这场胜仗是不是晚了些,赶不上天子的封赏了?”
辛弃疾哭笑不得:“刚还说你伶俐,怎么如今就犯了傻?天子登基仓促,必然不可能在之前完全列出封赏,我估摸着捷报传到燕京,刚好能赶上登基后的大封。”
单融心中一动,随后就有些迫不及待之态:“那我立即回城中,将此等消息告知兄长!”
“不用了。”辛弃疾一摆手:“老单又不是颟顸之人,见我军临敌,肯定是要有些动作的,你且看着吧。”
说着,辛弃疾打了个呼哨,带着两千余骑兵向着宋军营寨压去。
且说山东自从前宋开始就有养马的习惯,而在汉军北伐掌控山东,清扫了猛安谋克户之后,更是鼓励民间饲养马匹,马球社也随之遍地开花。
因此,在辛弃疾重新掌控下邳之后,许多之前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良家子与五陵少年纷纷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自带马匹干粮兵刃从军。
辛弃疾筛选了一番后,留下了千余义从轻骑,编入到飞虎军之后,成为甲骑的重要补充。
哪怕实际上战力不算高,但吓唬败军还是足够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两千余骑分散开来,声势如同铺天盖地。宋军本来就是惊弓之鸟,仓促间根本分辨不出来究竟来了多少骑兵。
那些原本就有退意的宋军立即炸营,许多军官干脆带头逃跑。
而被李显忠威望所聚集起来的四千余兵马也有些骚动,却还是在营寨中维持住了局面。
侯高朗望着越来越近的青兕大旗,又转头看向了宿迁城头那些已经开始欢呼的守军。呆了片刻之后,他让副将继续维持兵马,而他本人则是直接单骑纵马向着飞虎军迎去。
飞虎甲骑皆是精锐,自不可能让侯高朗直接奔到辛弃疾面前,很快就有三名甲骑将其拦住,交涉几句之后就卸掉了侯高朗的兵刃,将其夹在中间,带到辛弃疾面前。
“末将淮西大军左军统制官侯高朗,参见大都督!”
侯高朗并没有任何自矜之态,而是直接下马,对辛弃疾躬身行礼。
辛弃疾勒住马缰绳:“我听说过你,乃是李显忠的心腹爱将。怎么,李太尉想要投降了?”
侯高朗从怀中掏出一枚印信,展示在辛弃疾面前,扬声以对:“正是如此。”
辛弃疾微微一愣,双腿不由得用力,将战马夹得唏律律嘶鸣起来,不过他很快就压下了马匹的躁动,接过亲兵转交的印信之后缓缓点头:“的确是招讨副使的大印,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李显忠此时乃是宋国有数的大将,为何会投降呢?”
单融在一旁听得真切,暗自撇嘴,这话说得,就如同这位喜欢吓唬人的大都督不想招降纳叛似的。
侯高朗言辞依旧诚恳:“内有昏君奸臣篡位,外有大义名分相邀,不敢不降!”
单融更加撇嘴。
这小侯将军根本就是将宋军大败一笔带过了,就如同宋军真的是被道义感召,方才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一般。
辛弃疾也是再次一愣:“既然如此,为何李太尉不来,而是你来?”
侯高朗更加恳切:“正如大都督刚刚所言,我家太尉乃是成名已久的大将,也是有脸皮的,如何能轻易来降?总该有个章程才成。”
辛弃疾挥手让陈文本继续率骑兵向前逼迫,同时下令让宗雄迅速带着邳州屯田兵来到近前,方才无奈对侯高朗说道:“那你且说说,要有什么章程?”
侯高朗眼神微微闪动:“我家太尉家人俱在临安,因此即便投靠过来,也不可能出仕,说不得还得诈死一番,改名换姓才成。”
辛弃疾直接嗤笑:“那大汉为何要招降李太尉?难道仅仅要养个吃白饭的糟老头子?”
侯高朗因为‘大汉’这个国号愣了片刻,随后咬牙以对:“我家太尉日夜想回到关西,他在那里也有人望,可以为汉王……”
辛弃疾郑重纠正:“是为天子。”
侯高朗这次失神时间更久,方才缓缓点头:“是……是为汉家天子经营关西。”
辛弃疾想了片刻:“有点意思了,继续说。”
“还有,不能对大宋官兵大肆屠戮。”
辛弃疾依旧是摇头:“什么才叫大肆?按照我军法度,有些人是必须要杀的,若是杀上几百人,算不算多?如果不算,上千人呢?”
侯高朗咬牙说道:“那就请大都督一定谨遵法度,否则……否则必然有人到天子面前打官司!”
辛弃疾嗤笑以对:“敢用天子的名义来威胁我,更有意思了,继续说。”
“待事态平息之后,还请天子能想办法接回我等降将们的家眷。”
辛弃疾先是点头,复又摇头:“没这么麻烦,很快我军就能打过长江去。到时候你们想怎么团聚就怎么团聚。”
“而且,我也可以代天子与你们作个保证,一定会一视同仁,只要你们尽心竭力,不会有任何官途上的阻碍。”辛弃疾正色说道:“大汉朝廷中,金国降人都有立足之地,女真人契丹人也有身居高位的,更何况同为汉人了。”
侯高朗终于点头,随后摘下头盔扔到一旁,大礼相拜之后,朗声说道:“那末将现在就让麾下儿郎放下兵刃,还望大都督能好生收拢,勿要有伤天和。”
说了句再正确不过的废话之后,侯高朗翻身上马,回到自家阵中。
而到了此时,处于营寨最当中的李显忠也发现了情况不对。
这也是句废话,作为打老了仗的宿将,若是李显忠见到前营旗帜纷纷落下,军士也有些骚动的情况下还不能明白发生何事,自家招子活该被抠出来扔黄河里了。
而李显忠摸了一下腰囊,证明了一些事情后,转头看向张琦长叹出声:“何至于此?”
能在李显忠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他印信偷走之人,也只有张琦了。
毕竟,张琦曾经就是李氏的家生子,甚至当过李显忠父亲李永奇的亲卫。换句话来说,张琦根本就是李永奇派到李显忠身侧的帮手,两人在逃到宋国之后干脆就以兄弟相称的。
张琦却是直接落泪:“阿辅,老将军老夫人他们走的早,李氏只剩下你一个独苗……老将军将我派到你身边的时候,让我好生看护,决不能让你害了性命。”
李显忠连连摇头:“可这样一来,你就害了我那几个不成器儿子的性命……”
张琦擦着眼泪:“不会的,不会的,小侯已经跟辛都督说好了,到时候诈死一番,足以敷衍过去。等风头过了,汉王就会想办法将咱们的家眷全都送回来。”
李显忠目光复杂:“除了你与小侯,还有谁?”
“昨日参加军议的两淮大将,几乎全都已经丧志,而且对朝中有了怨望,也觉得回到两淮,说不得还有个丧师辱国的罪名,还不如降了。”
李显忠扭头想着南方望去,却只见那几支刚刚出营的兵马果真停住了脚步,并且同样放下了大旗。
恰在此时,侯高朗也从前阵返回,来到李显忠身前,翻身下马,跪地叩首:“太尉,大汉已经建立,汉王已成天子,大宋君臣父子相残,朝中奸佞当道,已失天命。太尉,降了吧。”
侯高朗并没有压低声音,这则重磅消息很快就让周围军将纷纷惊愕出声,然而嘈杂声却很快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李显忠。
侯高朗却没有闭嘴,保持着叩首的姿势说道:“若是太尉担心与大宋为敌,则可以去河东,率军回关西故乡。天下南北统一,战乱平息,岂不比在大宋偏安要强上百倍?!”
“末将绝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尉死得如此荒唐!”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李显忠却只能扬天咆哮,随后刚要从臂铠中抽出短刀,就被连忙上前的张琦摁住。
“阿辅!咱们为大宋拼到这种程度,已经够了!哪怕到史书上也足够了!难道你还真的想要让全家都死绝不成?!”
说到最后,张琦已经带了哭腔。
李显忠只是挣扎了片刻,就浑身感到一阵无力:“那就降了吧。”
众人如释重负。
张琦将李显忠身上的匕首收走,长舒一口气:“小侯,你且去前方统军,即便是降了,却也不能……小侯?小侯?”
望着跪在地上作叩首姿态一动不动的侯高朗,张琦莫名惊慌起来。
李显忠只是微微愕然后,就立即恍然,他慌忙下马,跑到侯高朗身侧,想要将其搀扶起来。
然而胳膊一用力,侯高朗却已经身体失衡,侧翻于地,将正面露了出来。
侯高朗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柄解腕尖刀,他本人则是已经气绝多时。
李显忠瘫坐在地上,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正如侯高朗所说,他果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家恩主。
可他毕竟做出了逼迫主将投降的事情,又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本心呢?
只能刨开胸口给李显忠看了。
“小侯……小侯……何止如此?”哪怕是在大败之后也保持着某种从容姿态的李显忠终于当场落泪,到最后瘫坐于地,以致嚎啕。
至此,两淮大军除了少数逃回淮东的兵马,余者近乎全军覆没。
巢县大战之后,虞允文耗尽心血所构筑的两淮防线彻底崩溃,淮东淮西两路已经没有正经兵马,宋国临安北大门轰然洞开。
当然,若是细究起来,倒也不算是彻底无解,最起码的一点乃是人心已经垮到了一定份上了,这支被李显忠威望强行捏合起来的溃兵什么时候溃散都是理所当然的。
唯独在有了一丝力气之后立即开始逃跑的事实实在是过于残酷了。
怀抱着这种想法,民夫们三三两两背起粮食,趁着天色刚明,将将看清道路,悄悄的逃出了营寨,沿着官道向南狂奔。
李显忠拎着大枪,对最后的心腹将领说道:“若是能安然回到临安,替我回禀官家,就说我李显忠终究不负国恩。”
侯高朗沉默半晌,直到营中越来越混乱之时,方才诚恳询问:“太尉,是要向哪个官家回禀?”
首先逃窜的乃是民夫。
这些在冬日中以徭役形式被从家中强征出来的可怜人最是惊慌,他们可不知道什么汉家法度,什么朝廷政变。
“前车之鉴罢了,若是太上皇想要与飞虎子求和,则太尉必然如岳鹏举那般被冤杀;
而若是飞虎子不想议和,那么太尉就会如同刘节度般被羞辱贬斥,甚至被加以丧师辱国的罪名。”
宋军正军也是人心惶惶,因此一开始没人管,这也直接导致了越来越多的民夫加入其中,四散而逃。
到了这个阶段,宋军将领即便是想管也没法管了。
作为这世道的一部分,李显忠见状也只能喟然以对:“让他们走吧,昨日咱们商议的不就是这个吗?
农民最狡猾,表面忠厚但最会撒谎。
可这农民式的狡猾,终究是被世道逼出来的。
第二日清晨,宋军进入了总崩溃阶段。
说来也奇怪,宋军即便在吕梁之战后,也保持着溃而不散的状态,但在好好休息一夜,饱餐了两顿之后,反而彻底崩溃了。
民夫们只知道那些好大名头的将军,十分精悍的青壮,在打了一日之后就溃不成军仓皇而逃,如果他们不逃,很有可能等来的就是敌军的屠刀了。
就算死不了,也别想再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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