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帮卫士人数虽多,却仅谙行军打仗的阵式,哪能和墨门中人比,正如墨徒子所说,凭这点子人还当真挡不住他们。
八十名墨门黑衣人确实强横,斗笠之下面目阴森,跳跃间衣袂翻飞,右手二指宽的细剑在黑夜里如幽灵般吞吐飘浮,左手短弩发出的朱红小箭一射便是三支,一支支接连不断,竟象用不完似的。
这批人在五百士兵的围困中肆无忌惮地强攻,砸飞从金水桥袭来的箭矢,前冲后突,直把卫士杀得连连倒退,盏茶工夫,建康行宫大门处已躺倒六十多人,竟笔直冲杀到我的面前。
墨教门徒如此横蛮,不容我说话便必取苏墨性命而甘心,他们不知道打狗还要看主人么?可怜的萧歌尚未从丧师之痛恢复过来,又遭他们伤害。我已被他们的狂妄无礼彻底激怒,这批混帐东西竟当真把我视作了无物!
十几名亲兵趁机围上来,将我团团护住。擦去额头惊出的汗水,我胸中怒火愈烧愈烈,脸颊每一块肌肉都在跳动:这批狂徒滋事在前,后又逼得我险象环生,好吧,今朝一个都不会将他们放了。
愤恨刚过,大片马蹄声骤然响起,眨眼之后,行宫门前三条大街亮出几千只火把,只把周遭照射得如如白昼一样明亮。
尹玉回来了,带来整整一千人。随着数百支火把投入场中,五百精骑狼奔豕突,带起溜溜黄烟,直切切冲入黑衣人群中,将之分割起十几堆。全身包裹重甲的重装步兵紧跟其后,包围上来,手持长戈一步一顿,慢慢将锐利的戈矛挤压过去,直逼分散十几处却犹自狠斗的黑衣人。
阵外还有六百张硬弓怒放,六百支箭矢带着火焰同时劲射而至,飞道长、黄天道人此时扑进黑衣人群中,与敌短兵相接,陈昭带着三百宿卫亲兵,一窝蜂拥上前,便只眨眼工夫,豪气干云的墨门徒众损失惨重,当即躺倒三十多人。
便在火光和惨呼声中,苏墨抱着萧歌,却双眸尽赤,目光呆滞,紧紧盯着陷入困境的本门中人,他们在一个接一个倒下。嗓子里发出嘶嘶声,苏墨犹如一匹被狼群抛弃的孤狼,看着已不再有容于他的同伴遭受杀戮,心痛之极,却又不能且不敢施加援手,那种痛苦,那种无助,便在火光中清晰地写在脸上。
脸颊肌肉控制不住地颤抖,泪如雨下,沾满胸前衣襟,蓦然再次跪倒在地,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师父,求你相信苏墨。苏墨并未犯下欺师灭祖的恶行,却是碰着邱师叔与金师叔、廖师姑预谋投元,因此设陷于徒儿。现今生怕徒儿揭穿他们丑事,干脆抢先挑起争斗,欲灭了徒儿之口。”也不管黑徒子听不听他的解释,放下萧歌,在血痕淋漓的地面爬前两步,抱住我大腿,哭道:“公子,下令止了厮杀吧,苏墨不忍师门如南道教一般受了灭门之灾。” WWw.5Wx.ORG
黑衣人在眼前纷纷倒地命毙,再也不见初时的嚣张,只听到一声紧接一声的惨号。
心头怒火仍旧一股股窜起,狂妄自信得近似于愚蠢的墨门中人以为冠军大将军是纸做的人,以为他那么好欺侮,以为可以无视于他,现在终于尝试到狂妄的苦果了。
我低头看着屈膝面前的苏墨,咬牙骂道:“先被别人诬陷,萧歌后又为你受伤,亏你好意思为他们求情。”
苏墨抱着我的大腿使劲摇晃,恸哭求情:“师门对我恩重如山,苏墨便浑如猪狗,也不敢有忘啊。便请公子念在苏墨为公子赴汤蹈火的份上,放过他们吧。”说罢了,顿首磕下,嘭嘭有声,竟将宫门前的石板磕得粉碎,自家额头更是血渍斑斑。
举头探望,场中厮杀的墨徒子听到苏墨哭求,也于这时看过来。接住他的目光,里面尽是恼羞成怒的愤恨,熊熊燃烧的怒火一般,几欲要焚烧了苏墨。
再扫一眼全场,那邱姓汉子厮杀极为凶狠,右手细剑东闪西晃,左手短弩抽空射出一支支小箭,兀自喝骂:“苏墨小贼,此时还构陷于我,当真人尽可诛的东西。”其余的墨门徒每个人都被七八名士卒围住,抵抗得极为费力。
不理会他的邱师叔,抬头望向我,额头鲜血沾着细碎的石末流淌整张脸庞,又被泪水冲得模模糊糊,苏墨只求道:“公子,便放了他们吧!”
再看一眼战场,又碰着墨徒子狼一样凶狠的眼神。
放了他们?可他们会放你么?往昔沉默而又坚韧的苏墨跪在地上叫唤着:“公子放了他们------”
叹了口气,一脚踢开苏墨,返身抱起皱眉忍痛的萧歌往行宫内走去,头也不回喝道:“都住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黑面白底的官靴刚踏入朱红宫门,便听尹玉大叫:“现今知道冠军大将军不可轻辱了吧!大将军取尔等性命,不过如探囊取物--------”
其实我理解苏墨的悲哀,便如他后来向我说的一样:墨门精于匠作,兼得门人个个武功高强,正是鞑子极力笼络的对象。掌门师父对鞑子提出的,为元军制作精巧武器的要求一口回绝,刘师叔却受高官厚禄引诱,联合金师叔和廖师姑,准备设计逼迫墨教掌门答应鞑子的要求,如若不然,便夺了镇教之宝-------机枢宝典,以逼掌门师父退位。但他们密室议事竟遭大弟子苏墨撞破,尔后便有了师父独女被苏墨奸杀的事件。
苏墨天资聪慧,自幼被墨徒子夫妇收养,从小学习墨家诸艺,至事发时,武功便不让师父许多,现在又习宝典所记载的武功,只怕比师父更强一些-------他后来发现自己中了刘师叔的计,也是孤傲性,解释不通,兼无证据,更说服不了师父等人,干脆先偷了机枢宝典,使刘师叔等人不能得逞,再在逃跑途中击杀金、廖二位密谋者,让其诡计破产。
苏墨黯然神伤,说道:“师父师娘对我极好,平日里百般疼爱,只是我恰巧于事发时出现在小师妹闺房。唉,如此一来,师父师娘当然怀疑是我作了恶事,又受刘师叔蒙蔽,气恼冲心,哪会听苏墨解释。如今在建康死了许多门人,只怕更不会原谅我了。”
“君子坦荡荡,小人哀戚戚。”我劝道:“你师父总有想明白的一天,你总有昭雪的一天,小师妹的仇你会亲手报的。如今便在我这里安安生生呆着,再等待机会罢。”
苏墨便不再说话,拱手作揖,从此后提也不提那事,只尽心竭力护我左右,偶而还会择出机枢宝典的阴柔章法,教给萧歌。而萧歌也大方,加之自己年龄小,不怎么看得懂太一真人留下的“太乙诀”,便与苏哥哥一块儿探究。本来道家与墨家就有共通之处,如此一来,两人在武学上互相促进,倒比以前提高得快得多。甚至苏墨会骄傲地告诉我:“天下除有数之十余人外,只怕无人能胜过我。萧歌么,后来者居上,过去十几年,成就只有比我更高。”
我听到这话,当然极为高兴,立即遣他去扬州,送信与贾似道。尊贵的大丞相已将原本负责押送他的郑虎臣拘禁了大半年之久,也该放其出来了。他自己嘛,更应领旨回临安。我在信中有说:“-------惟权力之中枢,方能左权力之方向。如今建康、扬州防线牢固,正是回临安之恰当时候。”
他深以为然,因为他帐下大将连建奇功,朝庭中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已少了许多。于是,在苏墨护送下贾似道偷偷潜回临安。郑虎臣么,在他走后的第五日被放出驿馆,却被告之:丞相已领旨回京都,使臣请自便吧。
被称作邱师叔的那名中年汉子跟着叫道:“师兄,苏墨先杀小侄女和金、廖二位前辈,后又投靠官衙,以取得宋军庇护,行为太也下作可耻。难不成咱墨门还被他们压住了,难不成墨门清理自个儿门户还要他们允许?哼,理他们作甚,只管杀了那个不要脸的奸佞,夺回本门宝典就是。”
门下弟子受他撩拨,纷纷嚷道:“师父,墨门千年以来不曾受人威胁,苏墨可耻,便让他接受可耻下场罢。”
还是那名中年汉子咬牙切齿叫道:“师侄们冲啊,杀了苏墨,为同门报仇。”
而墨徒子似乎有些犹豫,不用剑,空着手或擒或拿,绝不伤及士兵性命。却于此时他的门人从身边掠之际朝我刺来一剑,逼得我连连倒退,哪料到那人武功极高,如影相随,尖细的剑锋一直在眉心处跳跃,我已避之不过了。
从旁边突然支过一只手,闪电般捏住剑尖,侧目而视,居然是墨徒子。看都不看我,他呵斥那名弟子:“只找苏墨,别伤害无辜。”
也有清醒的人低声分辨:“敌人势大,只恐讨不了好去。”只是寥寥数语顷刻淹没在众多叫喊声里。
对面的黑衣人群情激昂,我扭头瞧瞧苏墨,他仍跪在地上低头垂泣,孤零零的清瘦身子在地上被火光投出老长的影子,摇摇晃晃,说不出的凄楚。转回头正要说话,突见情绪最为激烈的邱姓汉子举起左手短弩,对准苏墨射去。那短弩设计精巧,竟是五箭连发,拉成一条线,直朝低头跪拜的苏墨飞去。
凶狠强横的墨门徒锐气顿挫,遭精骑狼突,已成各自为战之势。正值狼狈不堪之际,街对面屋脊之上出现四十几道自穿红色宋军战衣的人影,展翅的雕一样飞扑而来。临得近了,几千只火把将黑夜撕碎,立刻显出精悍的头领,却正是明教之勇猛天王。
这成了一面倒的战斗。明教中人加上一千五百士兵,无论墨门徒众武艺如何高强,也难逃如同南派道教一样的命运。他们即将面对灭亡,毫厘不爽的灭亡。
阿尔塔站我身后,见到惊变突生,气得放声大吼:“无法无天了,胆敢在大将军驾前行凶。”
偏那人在冲刺中讥讽:“这话向朝庭去说,冠军大将军的名头还在江湖上叫不响,只怕无人理会他。”一边说着,一边挥剑砍翻附近一名宿卫亲兵。陈昭却不说话,将腰下衣襟往后一撩,手中战刀朝前一挥,带了五百名卫士向前硬碰过去。
墨徒子也控制不了局势,只来得及大叫:“大伙儿冷静些,不要冲动。”当面即射来十几支长箭,侧面又有数柄钢刀砍下,他余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立即陷入苦战之中。
只气得双手发抖,连连沉哼,压住翻腾的怒火退后三步,让出身后亲兵,咬牙下令:“命尹玉再调两棚士兵,遣勇猛、智慧等人过来,合力杀了他们!”
苏墨已抱起萧歌,于这时同时叫道:“邱师叔,如此逼我,真要我说出你的丑恶之事么?”只可惜他说得晚了些,颤抖声音已淹没在五百兵卒与墨门徒的厮杀当中。
三座金水桥上密密麻麻亮起火把,火光倒映入水,将正门照得一遍通红。飞道长“嗖”一箭射出,一只响弩颤悠悠钉在广场中央,满脸怒容,叱牙大喝:“呔!作死的就去!”黄天道人臂力更大,张弓搭上三箭,连珠射来,“叮叮叮”三响,成品字形落成墨徒子脚前。
黑徒子方脸愈见黑了,鼻翼扇翕,脸颊不停抖动,似乎已被飞、黄天两名道长激起怒火。回过头,一双蚕眉紧压眼睑,眸子里寒光四射,沉声喝道:“本门从未受过胁迫,只怕两位凭这点子人还拦不住我墨门清理门户--------”随着嘴唇闭合,颌下齐胸美髯纷纷乍开,浑身更透出迫人的气势。
苏墨还未及反应,萧歌叫道:“苏哥哥小心。”从我手中挣脱,双足一顿,借势腾空掠去,便欲替他挡了箭弩。苏墨抬起头,见小萧歌单手支出,试图以手接箭,脸色顿时大变,惊呼道:“萧歌碰不得。”说时迟那时快,五支短箭突然改变飞行轨迹,三只在上,两只在下,从中分了开去。
萧歌怎知道还有这个古怪法门,在空中换不了身形,向下飞的两支箭刺进大腿,只叫了一声,便从半空中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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