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是造势？” ＷＷw．5Ｗx.ＯRG
“哦，你怎么知道？”
“我瞎猜的，没有就借，借不到没办法，只有自己动手了。”
“第二呢？”
对王猛这番旁征博引的论述，对只不过死记硬背了几本书，误打误撞参加了一场战斗的窦滔来说，不管是理论还是实践，显然很难一下子真正搞懂，好在他年轻好学，肯下功夫，总会有所收获。
王猛正是看中窦滔这个优点，才愿意拿出时间，耐心指教。当然，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而且是更重要的原因：在静光寺，苏慧郑重其事地请求王猛将窦滔收为弟子，培养成才。只要是苏慧的要求，无论大事小事，王猛总是尽力去做，做到最好，而且不求任何回报。权术和利用，历来被王猛奉为处世行事的最高原则，以如此态度对待苏慧，绝对是个唯一的例外，至于为什么样会有这种非同寻常的表现，不但苏慧一无所知，就连他本人，也未必能有一个可以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将要到达长安的时候，窦滔找到王猛，很兴奋地说：“我想明白了，按先生讲的道理，能顺就顺，不能顺就借，借不着就造，一定让若兰刮目相看，把我们的婚姻挽救回来。”
王猛不知天王有什么紧急要务，顾不上再跟窦滔纠缠，赶紧快马加鞭向长安疾驰。
来到西宫明光殿等了半天，老是不见苻坚回来，找到值日太监一问，说是天王直接到后宫去了，也没有传见其他大臣，王猛心想，天王把我晾在这里这么久，会不会有非同寻常的事情，不愿让我知道？难道自己有什么不当的行为，失去了天王的信任？
就在王猛胡思乱想的时候，苻坚来到了明光殿，就任皇宫尚仪不久的苏慧紧随在后，还有两名太监抬着一只两尺见方的锦盒，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苻坚心情很是愉快，喜笑颜开地对王猛和苏慧说道：“你们一个是稷下（齐国学宫）学士，一个是关中才女，今天在此琴瑟和弦，写就新章。”
苏慧自然明白苻坚此话的意思，笑嘻嘻地瞅着王猛。
王猛一听琴瑟和弦四字，脸腾地红了，嗫嚅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苻坚看王猛不吭声，以为他不愿放下架子与苏慧联袂合作：“此事原由，若兰已经知道了，让她讲给你听。”
原来，苻坚从蒲阪绕道龙门，并非完全为了观赏风景，更主要的目的是了解各地农业生产和百姓生活的实际状况。
一路走来，尽管将到秋收季节，但是很多田地荒草丛生，几乎没有一株庄稼，老百姓拖儿带女，衣衫褴褛，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几乎看不到头。
吕婆楼告诉苻坚，尽管现在不打仗了，但是由于近两年兵连祸结，老百姓根本无法进行农业生产，再加上天逢大旱，百日无雨，因此到了收获季节却无粮可收，只好背井离乡外出逃荒。
苻坚越看心情越沉重，心想再这样下去，老百姓没好日子过，他这个天王也要有大麻烦。在距离长安还有二三十里的时候，他命人备马，只带女官苏慧随从，飞奔进城，直进皇宫。
苻坚的皇后是苟太后的亲侄女，性情温顺，待人和蔼，历来秉持夫唱妇随的妇道女德，她听了苻坚苻吩咐，尽管心里并不是十分情愿，但一句牢骚不满的话都没说，立即传谕宫内充华以上妃嫔、从六品以上女官，在椒房殿会齐。
皇后照着苏慧拟写的稿子，对各位妃嫔和女官念道：“圣上巡狩并雍，目睹秋旱，百姓流离，哀悯反侧，亟思救济。然国库虚乏，度支束手，节流开源，自人主始。天王减膳撤悬，停用卤簿；后妃悉去罗纨，衣不曳地；宫中金玉绮绣，散之戎士。此家国一体，共纾民瘼，佛菩慈悲，得其所哉。”
意思是天王这次出去心情很不好，想救济灾民却没有钱，除了自己翻箱倒柜掏腰包，你们皇后妃嫔也得做点贡献，绫罗绸缎就脱了吧，曳地长裙也别穿了，金银首饰全都拿出来，家和国原本就是一体，多做善事心情就好，吃嘛嘛香。
各位妃嫔满心的不乐意，可看着皇后都以身作则了，谁还敢找别扭，一个个嘟着嘴，拧着头，把手上的，颈上的，头上的，还有在藏在首饰盒里的，全都拿了出来。
苻坚决定发一道明诏，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救济贫苦百姓的良苦用心，向天下臣民说清楚。
王猛知道自己误会了苻坚所说琴瑟和弦的意思，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失望。他在苏慧为皇后拟写的稿子上续写数行，然后笑着说道：
“若兰绝妙好辞，王猛狗尾续貂，不知弥合得当否？”
苻坚一看，原来王猛把“此家国一体”四句删掉，添加了“赐为父后者爵一级，鳏寡高年谷帛有差，丐所过田租之半。开山泽之利，公私共之，偃甲息兵，与境内休息”。
苻坚没表态，对苏慧问道：“你以为如何？”
苏慧正色答道：“高屋建瓴，气势非凡，苏慧自愧不如。”
苻坚笑道：“操琴鼓瑟，雅俗共赏，真乃乐事也。”
王猛较真了：“不知陛下以为，何为雅，何为俗？”
苻坚被问住了，愣了一会才说：“一雅共雅，一俗同俗，和光同尘，不分伯仲。”
王猛说：“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是为雅。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是为俗。陛下以为，雅俗可以共赏乎？”
苻坚又被问住了：“景略有何见教，直说就是了。”
王猛说：“陛下救济天下，是为了纾解民瘼，还是为了邀取名誉？”
苻坚被说中了心事，一时无语。
王猛接着说：“所谓成王败寇，其人格、品行、能力等等，并无差别，差别只在结局而已。祖龙耽于求仙，汉高不善用兵，虽司马谤书无以损其名。我主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终为一代令主，则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其甘苦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
王猛的意思是，秦始皇和汉高祖都有很多缺点，再加上司马迁如此贬低毁谤，但仍然是人们心目中最伟大的君主。只要成就大业，就能名垂千古，否则的话，不管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没人给你点赞打赏当粉丝。
苻坚态度诚恳地深深点头：“此言有理，我当时时反省。”
离开明光殿，苏慧不解地问王猛：“先生在龙门渡口一言不发，刚才却如此言辞犀利，丝毫不留情面，请问这是为什么？”
“听说过武死战文死谏这句话吗？”
“听说过。”
“战而不胜，谏而不从，死有何益？真乃愚不可及，荒唐透顶。战有战术，谏有谏术，一味认死理，钻牛角，没有不跌跟头的。”
“你是说，要注意进谏的方式，当众进谏和私下进谏有所不同？”
“太对了。当众进谏，要顾及说话的分寸，还有圣上的面子，很难做到言无不尽；而私下进谏，则可以畅所欲言，即使有所冒犯，圣上也能大度包容。”
王猛心想，苏慧真是聪明绝顶，一点就透，跟那个窦滔实在没法比，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成为夫妻呢？
“啊？”窦滔用手抹了半天，一点灰没有，再看王猛一脸坏笑的样子，才知道上当了。
“说你傻，你还真傻，不懂审时度势，不会投其所好，没碰个头破血流，算你小子运气。”王猛损起人来，一如既往不留情面。
“什么三势？不知道。”
“孺子可教。所谓造势，孙子有言：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服从；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曹操挟天子都许昌，而诸侯束手。凡此等等，皆为造势。”
“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我觉得……”
“你觉得有个屁用，最要紧的是她觉得，等你弄明白了她究竟怎么觉得，你才不会碰一鼻子灰。”
王猛心里这个气，心想费了半天劲，就让你学怎么泡妞的？再说了，不好好琢磨打仗，事业上没有拿得出手的成就，你就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打动不了苏慧的心。算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道理已经讲明白了，能不能真正学通弄懂，还是看你的造化吧。
这时，一名太监前来传旨，命王猛回到长安后即刻进宫，在明光殿等候天王召见。
“何谓势？孙子曰：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水流湍急，能够冲走石块，这就是势的力量；没有这个力量，只能石沉水底，无奈其何。
第一，顺势。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水无所不利，避高趋下，未尝有所逆，善处地也。用通俗一点话说，就是善于抓住机会，掌握机会，利用机会。所谓顺势而为，如顺水推舟，事半功倍；逆势而为，则如逆水行舟，事倍而功未必半。此为一。”
“更恰当的例证是借东风，时值隆冬，偶有东风，此乃常识，而诸葛孔明预知天象，借势火攻，一举击破魏武水军。诚如孙子所言：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当你形势不利，力量较弱，就要判断形势变化，寻求外力帮助，由劣势转化为优势，从而达到目的。此为二。”
“借势。”
“借势，是不是像诸葛孔明草船借箭那样？”
渡过黄河，乘舆（指皇帝车驾）不再停留，直奔长安。窦滔骑在马上，跟着队伍往前走，萎靡不振的样子就像霜打的树叶，早被王猛瞧在眼里。
“你鼻子上哪来这么多灰？”王猛煞有介事地瞅着窦滔。
“可我就是闹不明白她到底怎么回事。”
“我问你，不管谁，不管做什么，都需要三势，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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