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接过奏章随便看了一眼，问道：“奏章的内容，你知道吗？” ＷＷw．5Ｗx.ＯRG
“臣不知道。”
“这些奏章，你都没看？”
西晋名士何晏体弱多病却又喜好声色，服用五石散后“心加开朗，体力转强”，于是“京师翕然，侍以相授”，一时成为魏晋名流的时尚和象征。为了发散药性，魏晋名士纷纷穿着轻薄宽大的衣服，饮温酒，疾步走，出透汗，大袖飘飘，风度翩翩，出语惊人，举止放纵，这种被世人誉为潇洒俊逸、唯美脱俗的魏晋风流，其实不过是一种药物反应而已。
“我，这些，我……”
“樊世的奏章说道，始平县令出缺逾年，不宜久旷。既然这个尚书左丞不想干了，那就成全你，到始平当县令去吧。”
“臣，臣，臣领职，谢恩。”程卓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
“能者多劳，只是这里乱糟糟的，你恐怕要辛苦几天了。”
“臣不怕辛苦，只怕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放手去干，凡事有朕担待。”
“有丞相和两位仆射指教匡正，王猛不敢怠慢。”
苻坚听到王猛踢到苻法和李威、梁平老，知道他担心这几位顶头上司可能会有掣肘的情况，正要安慰几句，忽然看见苻登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什么事？”苻坚问道。
苻登不敢让别人听见，凑到苻坚耳边，用极低的的声音说道：“太后把大爷爷，东海公，召到东堂，看样子要出事。”
苻坚并没在意：“能出什么事？”
苻登接着说：“太后要杀东海公。”
苻坚吃了一惊，不由得站起身来：“怎么可能？”
苻登很是着急：“陛下快去看看吧，晚了恐怕……”
苻坚瞪起眼睛：“如有半句虚言，我宰了你！”
“是真的，是真的。还有，宫里的尚仪苏慧也……”
“先不管她，跟我去东堂。”
王猛听到苏慧的名字，又看到苻坚匆匆而去的背影，心里想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让一贯沉稳从容的天王如此紧张不安？与苏慧有什么牵连？他顿时心情焦躁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转头看见那三个小官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得火冒三丈，厉声斥道：
“盯着我干什么？赶紧干活。如此狼藉不堪，简直有辱斯文！”
三个小官吓了一跳，赶紧老老实实地动手收拾文书卷册，一边忙活一边琢磨，这位王大人脾气火爆，肯定不像程卓那么好伺候，好整以暇喝酒聊天的日子，看来是到头了。
王猛发火，很大程度是在生自己的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苻法出了事，肯定会对整个大秦王朝造成剧烈震动，而自己竟然对此毫无所知，毫无预判，从一个政治家的角度来说，出现这种错误，意味着将在宫廷斗争中，处于完全被动甚至遭受失败的局面，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看来自己还是过于自负，总觉得苻氏皇族出自夷狄，除了天王苻坚之外，没有多少人读过书，没有多少人懂得治国理政，现在看来，政治这个东西，不一定只是读书人的宠物，目不识丁的人照样可以加入游戏，照样可以玩出花样。所谓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正是这个道理。
王猛放下架子，从了解最基本的线索入手，很快搞清了状况。令人颇感意外的是，这个事件的起因，竟然来自苟太后在西宫宣明殿的一次游玩。
宣明殿是西宫太极前殿东侧的一座三层建筑，站在顶层平台，可以俯瞰皇宫乃至整座长安城。苟太后由苟皇后以及几个妃嫔陪同，优哉游哉登上宣明殿，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说个笑逗个乐，气氛很是轻松愉快。到了顶层，平时很少有机会登高望远的妃嫔们，更是高兴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活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
“那是什么地方？”有人指着西宫和东宫之间的一座建筑问道。
“丞相府啊，这都不知道？雷丞相死了以后一直闲着，东海公当上了丞相，才刚热闹起来。”
“真是热闹，这么多车，这么多人，比西宫，比明光殿还热闹。”
“那是，东海公现在是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又是今上的大哥，今上不管的事他都管，今上管的事，也要让他三分。”
“就是就是。我听好多人说，东海公脾气可好了，只要求到他，没有办不成的事。”
“刚当上尚仪的那个苏慧，她父亲不是殉职了吗，礼部选拟了一个谥号，她不满意，求东海公换个好的，东海公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看看看，又来了一拨人，嘻嘻，都赶上庙会了。”
妃嫔们只顾说得高兴，压根没有留神苟太后的脸色，已经由晴转阴，眼看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回去。”苟太后转身就走。
妃嫔们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却又不敢向老人家发问，只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刚才高兴的劲头一下子没了影。
回到西宫，苟太后立刻召见李威。李威担任左仆射，后来兼任卫大将军、太尉，朝廷内外的大事小情，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古语道，疏不间亲。如果苟太后不主动问起东海公苻法的事情，李威肯定一个字都不会说；但是，既然苟太后如此郑重其事，而且是以威胁天王苻坚统治地位的高度提出这个问题，他只能乃至必须，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苻法大权在握，自然成为大秦王朝众人瞩目的焦点，许许多多怀有好意和不怀好意的人物，形形色色合理的和不合理的请求，林林总总正常的和不正常的交往，越来越多地在他的身边出现，并且不断蔓延，不断发酵，不断膨胀，渐渐形成了一个不算太小的气候。
偏偏苻法又是一个不太善于拒绝的人，总是以自己的君子之心去度别人（不一定是小人）之腹，总是不惜为难自己而去成全别人，他具备做一个好人的品德，却不具备当一个合格政治家的素质。
当苻法的所作所为，已经开始侵蚀大秦王国的政治基础，已经开始威胁天王苻坚的统治地位，尽管还只是处在青萍之末的细微状态，尽管苻法本人完全没有这种主观意识，但是，他的政治生命和自然生命，都将就此提前划上冷酷无情的句号。
经过一番谋划，苟太后作出决定：命苻登假借天王名义，传召苻法至西宫东堂（原未央宫温室殿）议事，以家法赐死。同时，为防止内情外泄，命吕光将近日与苻法来往频繁的皇宫掌仪苏慧，押至清凉殿处死。
三个下属跟着帮腔：“程公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区区尚书左丞，实在屈才。”
六品官还有话说：“那个什么王猛，初来乍到，寸功未立，一下子就当上了中书侍郎，五品，比我还高一级，凭什么，凭什么？！”
六品官上前答话：“臣尚书左丞程卓拜见陛下。”
“有的看了，有的没看。”
“哪些看了，哪些没看？”
三个下属还算厚道，并没有跟着说王猛的坏话：“不如意者常八九，程公胸怀宽广，还是不要耿耿于怀了。”
站在苻坚身后的王猛气得够呛，忍不住大声呵斥：“放肆！还不赶快接驾。”
“王猛，你接替这个职务。”苻坚对王猛吩咐道。
“臣中书事务繁巨，恐难兼顾。”王猛免不了还要谦虚一下。
苻坚瞅着墙角一堆空酒坛子说道：“你还有点名士风流，除了喝酒，有没有服药啊？”
苻坚所说的药，就是对魏晋风流的形成起了很大作用的“五石散”，又叫“寒食散”，首见于张仲景《金匮要略方论》中的《伤寒杂病论》，是由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和赤石脂合成的散剂，因药性猛烈，须寒衣、寒饮、寒食、寒卧，唯独饮酒需要温的，以此发散药性。
程卓赶紧起身去找，翻了半天没有找到，那三个下属赶紧过来帮忙，一时间稀里哗啦，尘土乱飞，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翻了出来，宝贝似的捧到苻坚面前。
程卓自知行为不断，吓得冷汗直流：“臣荒唐，以后不敢了。”
苻坚看了看这里一堆那里一摞的文书和卷宗，神情从容地说：“喝点酒，服点药，发点牢骚，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耽误公事就好。前些日子，姑臧侯樊世有一道弹劾吏部的奏章，取来我看。”
这天下午，苻坚来到尚书省（相当于国务院办公厅）视察，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酒气，一个六品官和三个下属正凑在一起喝得起劲，压根不知道天王已经悄然来到了身旁。
六品官端着酒杯发牢骚：“我好歹也是跟着高祖景明皇帝当过长史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就这么个尚书左丞的差事，一干就是三年，三年呐，就算坐牢，也该刑满释放了吧？！”
四个官员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下：“臣恭迎天王陛下。”
苻坚在屋里背着手踱步：“谁是程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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