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懿旨，在哪呢？” ＷＷw．5Ｗx.ＯRG
“是口谕。”
“谁传达的口谕？”
“啊，不放，那你还想把她杀了？”
“出错？”
“不是他说错，就是你听错，反正有错。”
“太后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明天，不，后天去见太后，包你说什么，太后答应什么。”
苻融当时不信，可到了后天，却不得不信了：太后正为苻坚罢工绝食的事发愁，对苻法的死也有点难过，听说苏慧还活着，赶紧吩咐算了别杀了，让她回宫继续任职。苟太后随后又交代苻融立即前去明光殿，把赦免苏慧的消息告诉苻坚。
苻融走进寝宫，只见苻坚横卧御榻，一册《楚辞》盖在脸上，口中念念有词：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兮！不可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赤蚁若象，玄蜂若壶些。五谷不生，丛菅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苻融趁着苻坚吟诵稍歇，赶紧来到榻前，小心翼翼地说：“请陛下不要过于悲恸，伤了龙体。”
苻坚停了停，接着吟道：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往恐危身些。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此皆甘人，归来！恐自遗灾些。”
苻融壮着胆子插话：“二哥教我的《论语·颜渊》，我给二哥背诵一段。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苻坚哽咽道：“可我只有这一个哥哥啊！”
苻融鼻子一酸，差点流泪，赶紧跪地说道：“太后已经赦免了苏慧的罪过。太后说……”
苻坚的手忽然一摆：“你听，你听，小孩子在唱童谣。”
苻融侧耳倾听，窗外一片寂静，哪里有小孩子唱童谣的声音。
苻坚却听得很认真，嘴里喃喃有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西汉时期，淮南王刘长谋反失败，被同父异母哥哥汉文帝刘恒流放蜀郡，途中绝食而死，有人作了这首歌谣四处传唱，寓意尺布斗粟尚可同衣共食，天下之大却不容兄弟偕存。不知是幻听，还是心有所思，这首歌谣深深刺激了苻坚，他在心里发誓：此生此世，绝不滥杀苻氏宗族之人。
苻坚恢复听政，看到的第一份奏章是王猛书写并亲自呈送：“《诗》曰：生民，尊祖也，后稷生於姜嫄，文武之功，起於后稷，故推以配天焉。物之大者莫若於天，推父比天，与之相配，行孝之大，莫大於此。臣请起明堂，缮南北郊，郊祀惠武皇帝以配天，宗祀高祖景明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
王猛向天王苻坚提出，对帝王来说，修建明堂和辟雍，祭祀天地和祖宗，是最大的孝道。沉湎于丧兄之痛不可自拔的苻坚，对王猛的这个建议大为赞赏，不但立刻传旨照办，并且亲自前往长安城南踏勘地形，选定地址，督促有司（指有关部门）尽快施工。
很快，明堂、辟雍修建完成，布局严谨，结构宏大，气象庄严，令人肃然起敬。苻坚选择吉日良辰，率太子和满朝文武，以及太后、皇后、妃嫔等，以最隆重的礼仪祭祀天地祖宗，以此向世人宣示：大秦王权受命于天，神圣不可侵犯。
苟太后觉得，王猛确实称得上足智多谋，既完成了一件对大秦王朝具有历史意义的大事，又使苻坚的精神状态重新振作起来，实在是一举两得，妙不可言。应该怎样奖赏一下这个有功之臣呢？土地房屋不稀罕，金银财宝没意思，只有女人最合适：王猛的糟糠之妻没读过书，长相一般，整天就知道养儿育女操持家务，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命王猛把她休了，另娶苏慧为妻，如果休妻太麻烦，纳妾也行。能娶到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王猛肯定会满心欢喜，肯定会心存感激，肯定会更加尽心尽力地为苻氏大秦王朝卖命。
苻坚又是罢工又是绝食地闹腾，有个人比苟太后更加着急，这就是中书侍郎兼尚书左丞王猛。不过，王猛着急不是为苻坚，而是为了一直关押在清凉殿冰窖里的苏慧。
苻法赐死那天，苻融并没有将苏慧处死，他觉得，杀死一个对苻氏家族做过好事的人，无论如何说不过去。他清楚地记得，苏慧身穿黑色长袍，突然出现在东海王府，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她的长相都没看清楚，却在自己心里从此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她是恩人。如果自己的双手沾染了恩人的鲜血，将心怀愧疚，永世不宁。他心存侥幸地希望，苟太后也许对这个皇宫女官并不十分重视，过上两天风头过去，找天王二哥说说情，应该可以饶她一死。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苻登。”
“苻登？他一个粗鲁汉子，传来传去，八成出错。”
苻融正在胡思乱想，一眼看见王猛走了进来，误以为苟太后派他前来监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
王猛笑嘻嘻地说：“我怎么不能来？”
“揉不得是一回事，不得不揉，则是另一回事。你明知太后不过是一时糊涂，却不敢进谏劝阻，让她老人家背负不仁不义的骂名，难道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我进谏，太后也得听得进去啊。”
“对呀，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你把她放了不就完了？！”
“什么，放了？”
“我怎么会，唉！太后懿旨，有什么办法？”
“我怎么会杀她？不过，我也不能放她。”
“为什么不能放？她对你们苻氏家族有恩，你杀她就是辜恩负义，就是过河拆桥，就是以怨报德，闹了半天，原来你是这样的小人。”
此后几天，苻坚不听政，不批阅奏章，也不接见文武大臣，就连他最信任的王猛前来求见，都被一次次挡在门外。
据明光殿近侍太监透露，东海公死后，天王粒米未进，一言不发，苟太后急坏了，吩咐皇后带领后宫全体妃嫔跪请天王进膳，可溜溜跪了两个时辰，天王看都不看一眼，压根不搭茬。苟太后只好亲自端着燕窝粥来到天王寝宫，费了半天口舌，答应了许多条件，好不容易才让天王同意进膳。苟太后临走的时候一个劲地叹气，说儿大不由娘，以后说什么也不再管闲事了。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你真会猜，我还真有事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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