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带着纷乱的思绪，注定一夜无眠。
允羽走后不久，她就起身，用过早膳后，独自一人到花园里散步。
花园不大，但却十分精致，亭台水榭，假山池塘，一应俱全。
她脑子很乱，她在金国人人称赞的宗望大人，她枕边人最敬爱的祖父，竟然和她的家族有着这么多的渊源。
似乎是昨天晴川带了他喜欢的烧饼，所以他对这个嫂嫂的有着特殊的好感。
“你小心一点啊！”晴川接住了飞奔而来的小团子，春生本就长得肉乎乎的，又穿了很多，现在整个人就是一个会走路的球。
多可爱的孩子，跟她一样，身上流着两种不同的血，在这乱世里的一隅，自在地活着。
她的眉眼和张姨奶奶极为相像，通过她，依稀可以看到老太太年轻时的温婉和美丽。
“允羽哥哥说你会写诗，还会画画，还读过好多好多的书。你真是了不起。”这没来由的一句话，让晴川感到惊奇。
“这些粗略学过些。你不读书吗？”晴川谦虚地说道。
“只读过几年，父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等到明年嫁了人，只需要相夫教子就行了。读书太多，会无端招来祸事，你说这话对吗？可是不少人家的女孩儿都读书的。”代梅的语气中颇有不满。
“那我跟姑父和姑妈说说，让你也继续读书。”晴川笑道。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欢喜？”张姑妈也加入了她们的闲聊。
她似乎对于老太太昨天晚上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昨晚那样的闹腾，依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
“张姨奶奶，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成那样的？”晴川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大概是我十六岁出嫁，她随我到这里以后那个时候起吧，离开了上京，让她开始念叨以前的人和事。都是一些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张姑妈似乎也不想提起那些往事，又说道：“我们现在不是过得好好地吗？” ＷＷw．5Ｗx.ＯRG
是的，很多人都选择了满足于现在，而对于沉重的过去，选择了将它深埋在心里，只字不提。
生怕一个触碰，便是旧伤复发，鲜血淋淋。
正隆四年（公元1160年）十二月十五，中都城南。
虞允文今日微服出行，想去游览一番中都城的景致。
这是他第一次到淮河以北的地方，早就听说燕赵之地，胡风盛行，多有仗义任侠之人。
这些城墙楼台，与江南似有相似之处，但又处处透露着粗狂豪迈之风。
虞允文看到闹市之中张贴着用女真大字和汉字两种文字书写的皇榜，似乎已经有些日子了，风吹日晒，纸张已经有些皱褶，字迹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识上面的内容：今以招揭榜戒约诸路，禁妄传起军事宜，违令者斩。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虞允文看完，拂袖而去。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测，金国起军确有其事。
他又走到一家看起来比较气派的酒肆，此时已经是午后时分，厅堂内的客人稀少。
抬头一看，木匾上写着“醉翁亭”三个大字。
“醉翁之意不在酒。偏偏这家又是开酒肆的，真是有趣。”虞允文抬脚便准备进去坐坐。
他坐在靠近柜台的地方，见掌柜的正在柜台旁打着盹，一个酒保正在招呼靠近墙角的两个人，一个人戴着女真人的皂帽，留着辫子的女真人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脸，另一个似乎应该是个汉人书生，穿着皂白道衣，戴着方巾，约莫二十多岁。
这二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在交谈，从面对着他的那个汉人书生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相谈甚欢。
果然是金国的中都城，女真人竟然可以和汉人把酒言欢。
他又看向这二人身后的那面粉墙，有人题了一首词，真是辞藻华丽，文采斐然，书法也是行云流水，题款的地方写着“同州怀英”。
他想起北宋年间，同州是宋军驻扎的重镇，如今也成了金国的疆土，想必又是一个北宋的遗民吧。
真是“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啊！
“店家，你们这里，除了招待宋人，也有女真人经常光顾吗？”虞允文习惯了把“汉人”叫做“宋人”。
“宋人？客官您是说的汉人吧？我们这儿来者不拒，给银子的都是客。”酒保端来酒菜，笑着说道：“不过我们都不自称汉人。”
“那叫什么？”
“我们呐，既不是女真人，也不是宋人，我们是燕人，燕云之地的汉人。”酒保说道。
“我去叫人吧。”晴川说着便提裙出去叫了仆人们前来。
老太太闹腾到了半夜，灌了汤药才安静下来。
而对于北宋亡国，她的父皇则只是当做一个引以为戒的教训，时时提醒自己要勤政爱民，不能做亡国的昏君。
奶娘正带着春生在池塘边玩耍，这个时节已经没有男孩儿喜欢的虫子可以捉了，春生略有点失望。
“嫂嫂！”他远远地看见了池塘中间凉亭里的晴川，从九曲桥上跑来，奶娘追赶着他：“三少爷，你慢点，仔细摔着！”
晴川匆忙回了房间，寸雪开门见她脸色苍白，便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也许是路途劳累，歇歇就好了。”
“嫂嫂早！”是张姑妈的大女儿代梅，她对晴川福了福身，道了早安。
代梅只比晴川小两岁，她今天梳着垂髻，上着大红赤兔领披风，内里穿的是朱红交领上襦和橘黄色罗裙，如此鲜艳的色彩，在冬天的花园里显得更加明艳动人。
命运流转，除了张姨奶奶，又有多少人还记得三十多年前的事，但是时间能带走回忆，却带不走她身上的血脉。
她今天终于知道了自己是谁，从何而来，但是以后呢？
第二天一大早，允羽和张姑父约好了一起去遛马，起身的时候见晴川依然侧卧着，以为她还在熟睡，便没有打扰她。
允羽和张姑父倒是很投缘，一直聊到深夜，当然他也不知道后来在张姨奶奶屋内发生的那些事。
他进屋见晴川面对着墙侧卧着，以为她是太过劳累睡着了。
“不！不！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刚刚才劝慰朱皇后不要寻短见，结果转身去唤了一下宫女，她、她就投入了太液池！啊！”张姨奶奶抱着头，又开始癫狂起来。
“快来人啊！快叫郎中来！”张姑妈按着张姨奶奶的双肩，让她安静一些，然后又对晴川说：“劳烦你回避一下。”
晴川的脑子很乱，一直想着张姨奶奶对她说的那些往事。
她曾经问起过自己的生世，不过也仅只限于她的母亲是宋国帝姬的后人，金国裴满皇后的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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